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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国度，这个季节，人们总是行色匆匆。时间跟不上他们的脚步，30岁的人就拥有花甲容颜，因此很多人的儿子看起来更像是孙子。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顾纨在20天前预定火车票都只能拿到最后一张站票。当时他还以为提前这么久一定能选个好位置，不想在他之前有很多人已经这样想过了。不过他还是感到庆幸，毕竟抢到票了。这个国度的人民已经不再“买”火车票了，都是“抢”。这也是好事，直接促进了抢票软件的迅速崛起和发展，为了抢票自然要熬夜坐镇苦等，因此快餐以及泡面的生产营销也得到迅猛发展。总会有人一张票都没抢到，总会有人比自己更不幸，每当顾纨这样想他心里就舒畅了。这是人的本性，一个人独自痛苦自会痛苦，但如果有人更痛苦，他便会快乐——这就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其实也建立在了自己的痛苦之上。作为一名大学生活很单调的人，其实他的生活从未多彩过，顾纨考试一完，就带上行囊归西了——他家处于西部大开发前沿，一直被祖国遗忘。   不管外国的火车站是否有着不同的漂亮，反正中国的火车站有着相同的丑陋。除了一些地方特色的邋遢，火车站都有着相同的感觉，一种中国特色的感觉。垃圾桶家族的“可回收”与“不可回收”两兄弟关系特好，向来不分你我，并且是海纳百川，吸收三态物质，在胃中进行能量转换。他们也是很有骨气的，从来不收“踢来之食”。候车室的空气总会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林黛玉第一次见到贾宝玉时的感觉：“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何等眼熟！”只不过“见过”变成“闻过”，“眼熟”变成新词“鼻熟”。因为这里汇集了天南海北的脚气，并且方便面都是“统一”的。地方特产的气味反而由于势单力薄，未成气候。候车室的椅子和公园的长椅一样，已经超越“被坐”的本能，进化出“被睡”的能力。进化本是好事，但进化多了也便成了坏事。很多候车的旅客因为椅子们的集体进化只能在那儿“立等”，眼神总是充满鄙视与无奈。顾纨有幸在这进化中占得一席之地已然高兴至极。中国人在公共场所只做两件事，大声讲话和玩手机，大声讲话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存在感，玩手机是为了体现自己的现代化。当然，一般来说都是二选其一，因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孟子在两千年前的废话竟然成了现代人的处事原则。无奈顾纨现在是孤身一人并且手机电量老是不争气，落得一个“鱼与熊掌皆不可得”。这就好比你同时喜欢上了两个美女，你在思考如何取舍，却不想她们一个已经有老公另一个已经有艾滋了。对于这种情况，中国学生有自己独特的解决方法——看书。其实也不是很独特，外国也有的，而且更多。不过外国学生看书是为了享受时间，中国学生是为了消遣时间。因为中国学生的书只有一本，叫教科书，看着看着就厌了；外国学生的书要因读者而异，越读越有劲儿。顾纨作为标准的中国学生，包里自然少不了书。于是顾纨就取出书来开始拜读。这拜读竟然打断了旁边正在百度的舍鱼而取熊掌的人。此人本来正在进行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的深入探讨，转眼之时瞥见顾纨在看这方面的书，便认为二人是同道中人，心中不禁冒出一个成语“一丘之貉”。既是一丘之貉，他便主动与顾纨狼狈为奸起来，直接促成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与中国铁路运输实践的首次结合。   午夜候车向来是让人觉得度日如年，不知不觉就会睡着，简直可以和中国中学课堂相媲美。然而顾纨却觉得是光阴似箭，二人一个话题还没讨论出具体结果他的车次就到了，五个小时一晃而过，一点睡意都没有。由此可见哲学不仅有让很多人睡觉的功能，同时也有让人睡不着觉的功能。二人恨不能向天再借五百年，只能依依作别，顾纨便再次孤身，背上行囊独自走向站台。可是顾纨发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因为同时奔向13号车厢的人简直如过江之鲫，于是顾纨改走为奔。当奔至13号车厢时，发现从门口出来已经排了一条长龙，顾纨顿时醒悟自己原来是龙的传人。其实有幸在有生之年看见龙也是很难得的，犹如你难得一见中国官员为人民服务。毕竟在中国，章鱼的存在明显多于龙。让顾纨不解的是这条龙现身很久才隐去，导致顾纨在车外享受了富含屎尿味的冷风。   经得一番彻骨寒之后，顾纨告别了扑鼻的屎尿香，却没有得到梅花的扑鼻香。上车之后他才明白为什么龙现身这么久的原因——列车上挤满了人，站票真成了站票，自己的折叠凳竟无用武之地，恐怕折叠凳自己都要感叹自己怀才不遇了。人挨着人，除了列车的上面一部分是空的之外，下部分被肉体和肉体的附庸行李占满了，足可见我大天朝人丁兴旺，北边的俄罗斯恨不能及。这让顾纨不禁想到梁静茹的“满满都是爱”，果然“满满都是挨”。现在呈现在众人面前的问题是如何把门关上，毕竟关门需要一个半径为一米的90°扇形空地。国家为了体现人民的小康生活，列车员都是领导一样的身材或者领导秘书一样的身材。无奈13号车厢的列车员直接坐上了领导，这更是为关门大吉增加了难度。但不管难度有多大，中国人民都会有办法解决的，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大家让一下，往里头退点，要关门了。”列车员操着熟练的川普指挥着混乱拥挤的人群。   顾纨仔细观察了一下，受上下车开关门影响的地方主要是由列车左右门以及通道口通往上一节车厢的门旋转形成的扇形所在的最小矩形地带。这是一个由三个一平方米并列形成的三平方米地带。然而在这三平方米地带，聚集了11个人，近乎每平方米4个人。想我天朝也不过960万平方千米14亿人，平均下来也有……比这密度小得多。此时左边车门所在的一平方米有四个人蜷缩在一起勉强坐着，正如四书在中国书架上的处境。中间车门的一平方米竟然比左边还多，有五个人挤在一起，看起来快撑不住了。确实是撑不住了，前方的两人都是撑在车门上的，用背撑的，臀部以下是两个行李箱。中间两个人，一个手撑左车门以臀示人，一个临危不乱站如苍松。剩下那个人双手撑在过道两边墙角上面朝车厢内部，本以为自己面朝这么多人有些尴尬，其实是多虑了，因为车厢内的人都在睡觉。右边车门——现在需要关的那个门——所在的一平方米此时有两个人，其中就有顾纨。当然还有列车员也进来了。列车员一声呐喊就形成了这样的人口分布形势，足可见列车员不仅有领导一样的身材，还有领导一样的魄力。   然而这样关门还是很有挑战性，毕竟这边站了三个人，呃，其实是四个人——列车员应该算两个。幸好列车员纵有领导的身材和魄力却没有领导的智商，他终究还是把门关上了。   “你，还有你，”列车员指着顾纨和他旁边那个人，“到门后面去。”   二人很配合，迅速依次走向门后。顾纨背着自己的包先走到门后，另外那个人的行李有半个人高，应该是一叠塑料桶，装在巨大的牛仔包里面，还放在扇形外的区域里。这过程中门就已经关了，不过列车员在车外面去了。然后他自己再进来就关上门了。   车厢门关后中间五人有两人往右边车门移动，最终在这三平方米地带形成了左右分别4人中间3人的局面。顾纨就挤在了右车门角落，此刻他深深感谢祖国计划生育政策，不然自己连车都上不了。至于为何这么半天都没有提到车上人的性别，主要是因为这对顾纨来说没有意义。作为一个眼中只有美女和其他人的闷骚男，他是不会在意车上人的性别的。   中国的公共场合的喧嚣是世人皆知的，火车也在所难免。尤其是这个季节的火车，更是将这个优良传统发扬光大了。当然这也仅限于那些站着的人，他们不能像坐着的人那么悠闲地睡觉，也没有读书看报的习惯，更不会玩手机——电量满足不了漫长的旅途。剩下的也就只是聊天了。根据这个原理，这3平方米地带很快就热闹起来了。人与人的交流是从认识的人开始的，当然也可以交流交流着就认识了。这样一个旅途，大家以后再见的可能性低于收到校长意见箱回信的几率，因此所谓的认识就是大家上厕所排队的时候能认出对方是和自己同一个车厢的而已。   首先开始高谈阔论的是中间靠前门的两个学生年纪社会模样的无志青年。一个穿得像北极熊，边说话边哆嗦。另一个穿着屎黄色的单薄夹克，与这个寒冷的冬季格格不入。其言谈举止大有一番草帽海贼团里乌索普的味道，眉宇之间透露出的傻逼气质更是让二人觉得自己在这三平方米地带鹤立鸡群。尽管现实也是如此，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事实是当你觉得自己很牛逼的时候，别人会清楚的认识到你很傻逼；当你和别人都觉得你很牛逼的时候，其实是当时每个人都成了傻逼。   “你这个不算什么，有次上班有个很贱的男的惹毛我了，我直接操起椅子砸去。后来他告诉了经理。但我和经理关系好，最后他被批了。哈哈哈哈......”北极熊边说边笑，屎黄色也跟着大笑。顾纨在一旁纠结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这段话的笑点。   接着屎黄色也说到：“哎，我和几个兄弟伙天天上班迟到，从来都没受到处罚。有个傻逼也跟着迟到了一次，后来被扣了一天的工资......”   “那他不如直接不去，去了也是没得一分钱。”北极熊质疑道。   “不行呐。你是不知道……”屎黄色一句话没吐完就停顿了一下，在此段停顿不足两秒的时间里，北极熊在光速思考自己不知道什么，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是什么。   “我们公司，缺勤一天扣一周工资。不过都是他们，我们几个平时和老板关系好就另当别论了。”屎黄色终于在停顿之后把自己花两秒才构思出的一句话憋了出来。   顾纨听到这里心中一惊，他完全没想到他们口中居然能够有成语吐出来。不过想想他们聊天的内容，都是些如何不劳而获无聊事罢了。相信此时卧铺或者飞机上的那些老板们在聊大家拖欠工资的英雄事迹并相互交流经验吧。顾纨觉得这些人很可恨又可耻，可转念一想自己和同学聊天时也都是在切磋翘课睡觉技能。自己不过五十步笑百步，顿时又觉得他们多么亲切，感情是同道中人。其实人都这样，如果自己做了自己所不耻的事，就不再觉得那是不耻之事了。   在顾纨旁边坐在自己行李上——这直接导致顾纨的折叠凳不能派上用场——的一个中年男子也开始和他对面的同龄妇女聊起来了。看样子他们是夫妻，不过顾纨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判断。其实顾纨也不能确定他们是否真的在聊，毕竟北极熊和屎黄色的声音是除火车刺耳轰鸣声外的主流声音。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嘴唇在动，如果不是在聊天，就只能是他们在自言自语或者睁着眼睛说梦话了。顾纨对面那个人自上车以来一直在睡觉，蹲着睡，使得他一直站着脚不能自拔。中间那个面朝车厢内部的人此时背对顾纨坐在一叠桶上和通往车厢内部的人在交谈。由于其讨论相当激烈，你言我语夹杂着无法分清，并且顾纨相信背影是无法鉴定男女美丑的，所以顾纨至今还没有搞清楚那人是男是女。其实就算他听见了声音也无法分辨，因为现代社会很多男的声音如太监，女的声音如老鸨，令人傻傻分不清楚。至于左边车门那四个人，貌似一直在喝酒嗑瓜子，他们没有准备垃圾袋，但垃圾也不知飞哪儿去了，这个问题直到第二天顾纨才找到答案。   顾纨见如此情况，心中也明白自己无法跟别人交流交流着再认识。毕竟自己是属于那种被别人认识然后被迫认识别人的人，而不是与别人相识或认识别人的人。并且由于自己向来只和自己认识的人打交道，不与陌生人有半句言语交流，因此面对车厢内的喧哗无所适从。当然，之前在车站与他探讨哲学理论的人不在此列，因为天下志同道合者即使未见过面也算认识。喧闹的车厢不知有多少人在喧闹，顾纨无法融入此潮流中，便只能做做其他事情来消磨时间了。看书不行，人多眼杂，怕别人笑话。手机没多少电，还得留着打电话。那只能睡觉了。无奈顾纨的生物钟自上学以来就与中国本土生物钟相悖。晚上精力充沛，白天昏昏欲睡。这其实是美国人在中国的生物钟，想不到中国教育还可以把人弄成美国人。顾纨也曾尝试回归所谓的正轨，不过都失败了。他听说睡前一撸有助睡眠，可是结果是他从此每天增加了一项必要的娱乐活动，如今臂力过人；后来又听说睡前背诗可以快速入眠，结果他每天晚上都会因为记不起下一句而一次次被惊醒，醒来又睡不着。顾纨如此一想，只能在那发呆了，然而发呆是用于上课睡不着觉时的，此路也是不通。顾纨不知自己该如何打发这时间了，便站在那面如死灰随心所欲。周围的喧闹让他感到很不适，因为他没有加入这喧闹，更可恶的是这喧闹逐渐让他听不到他们的台词了。这也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多少人物对话的主要原因之一。不久就有一片叫骂声从车厢内部传来，原来是几个男人正在穿越事实上不可能穿越的人群来这三平方米地带，有的手里还拿着打火机。看来是烟客们要表演了。不过这个本来的吸烟区已经堆了十多个人，他们吸烟自然是会引起公愤，尤其是当出现这么大一群人时。领头的那个或许是发现了这个问题，便很自觉的请屎黄色打开门去下一节车厢去，这引来三平方米居民连声叫好。门打开后后面几个人也试图这样，不过前面的人发现下一节车厢吸烟区也满员了，剩下的三个人便只好在此处抽烟，于是叫骂声又开始了。这一次打破了顾纨的随心所欲和面如死灰，他也跟着抽了一支，——看来他是在等待这个机会。   不知不觉天已经微微亮了，顾纨从餐车的叫卖声和人群的拥挤中醒来。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惊异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不过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记忆。不过他还是很快被食物的味道打破了沉思，感觉自己是该吃早饭了。当然这食物的味道只能惊动人，不能吸引人，毕竟和中国学生食堂的食物有异曲同工之妙。顾纨无力地取出包里的面包和牛奶，开始给自己补充能量。然而昨日还丰满的面包由于受到群众的挤压已经瘦身了，如今薄如纸片。牛奶盒也从长方体变身为某种无法言状的形体，庆幸的是没有“爆奶”。顾纨也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吃，毕竟它们只是改变了外表形态，而外表是不重要的。想到这里他还是立刻否认，觉得女人的外表还是挺重要的。就在顾纨吃着早餐的时候，沉睡的群众不忘继续昨夜的喧哗。   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窗外的阳光照进了车厢内。不过它没有改变这三平方米地带的寒冷。尽管车内有空调，但靠前的过道车门中吹来的寒风始终威胁着人们，据说那是从两节车厢交界处入侵车厢的。窗外，阳光照耀大地，但依然白雪皑皑。没有叶子却只剩几支孤独的树枝上也覆盖着厚厚的雪，这些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开始很不舍的离开树枝。车外的景物让人无法辨别这是在哪个地方，但可以肯定还在中国境内，因为轨道旁的垃圾时时刻刻在向列车挥手。顾纨此时拨开窗上的雾气，目光聚集在窗外，看那些只有白雪和垃圾的风景。车厢内的喧闹比昨晚有过之无不及，毕竟大家睡了一觉吃了早餐现在又有更充沛的精力来吹牛聊天了。   列车员不知何时光顾了这三平方米地带，打破了之前的喧哗，也引起了新的喧哗。看来是终于到下一站了，刚才车上的广播已经提醒了喧哗的人群。果不其然，两分钟后火车就减速了。列车员和两边的乘客纷纷再次拨开窗上的水雾，推测站台在哪边。顾纨身处窗边，也加入这潮流中，毕竟如果自己这边开门的话自己也会被迫移动的，如果没带行李到还是挺乐意的。岂料火车在减速几分钟后又开始加速了，看来是司机给大家开了一个玩笑。不过既然已经开始望窗外了，便假装继续看，不要让人觉得自己被耍了，于是众人依然看着窗外。只有顾纨对面那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把脑袋转回了车厢内，或许他是觉得如果继续望的话会让人觉得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火车再次减速，这次总算是真的停了下来。顾纨此时不幸地发现居然自己这边是站台。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发现不幸还是事实不幸。这边的乘客主动的往中间靠，导致中间的3个人往另一边靠。屎黄色和北极熊感到很不适，受到昨夜烟民的启发便带着自己的行李去了下一节车厢，并且一去不复返，不过却让二人意外发现那节车厢竟然是餐车。列车员粗暴的打开门后不到一分钟昨晚那些烟民便来到此地下了车，不过手中没带行李。顾纨和之前顾纨对面那个大学生意识到他们是出去抽烟呼吸新鲜空气，于是也紧随其后下了车。看来作为大学生，思维能力还是比小学生强一些，居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现在折叠凳总算能够大显神通了，顾纨下车后就打开折叠凳背对车厢坐着开始吞云吐雾起来。此时顾纨顿时觉得是从冬天的北京来到了北极，车内车外虽都寒冷，却也是天壤之别。烟在风中总是燃烧得很快，顾纨抬头望了望时刻表发现还有10分钟列车才出发，也就准备再抽一支。第二支烟再次迅速殒身后，顾纨只好收好折叠凳，带着行李缓步走向13号车厢。不料此时上来了三个新人，填补了走掉的屎黄色和北极熊还多了一个人，倒是这三人都没带什么行李。三人中，除了一个提着公文包穿皮夹克的青年男人和一个背着老式牛仔包的老人外，有一个少女倒是引起了顾纨的注意。不用说，这女生肯定还是算美女，不然顾纨不会注意。这个女生差不多20岁，看起来也是一名大学生，从她背上那个有武汉大学的标识就可以推测。大红色的围巾和深紫色的羽绒服使她在这十多个人中比较耀眼——因为屎黄色走了。脸不算白，但有一种中国人冬天固有的红晕，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羞，但给人的感觉是比较害羞单纯，双手也很腼腆的搭在腹部，大而有神的眼睛更是让顾纨看得入迷，尽管她自上车以来都是微微低头看着地面。   火车不知何时出发了，车厢的喧闹还在继续。夹克男和那个女生像顾纨一样一言不发，那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也是。或许现在的大学生都是金口难开吧。不过这次顾纨没有在窗边，他与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和那对夫妻对换了位置。至于为什么换、怎样换的他倒想不起来了，脑海里刚才的回忆只有那个腼腆的女生。顾纨对面的那个男生就站在那个女生旁边，他没有像昨晚一般蹲着睡觉，——看来美女果然有让人提神醒脑的技能呐。然而事实上丑女也能提神醒脑，而且效果更强。此时顾纨很想和那个男生换位子，毕竟那里更靠近美女。不过他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他明白自己是不可能付诸行动的，并且自己现在的位置更能看清楚美女。但这样一想，顾纨又发现旁边那个夹克男位置更佳，因为他和那个女生刚好对视，想到这里顾纨心中又顿觉不爽。人总爱以己之短比人之长，而忽视己之长，这也是烦恼诞生的根源。   列车员总是神出鬼没，让人对其产生一种神秘感。他们不会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出现，出现时你的问题也已经解决了，然后他以为被耍了下次就不会出现了。这次两个列车员的出现让众人不知所措，以为这么快又到站了。而事实上他们是来检票的，不然谁也不会来到这样乌烟瘴气拥挤不堪的车厢来。这和中国官员是一样的，除非关系到他们的利益，他们是不会出现的。首先秀票的是夹克男，很是潇洒地取出票，脸上还带着笑容。看来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很快这十几个人就只剩下刚上车的老人和那个女生没有检票了，他们都在慌忙地找寻车票。那个老人看起来很是沧桑，让人——仅指人——不禁为他感到担心，尤其是他不知所措地找票的时候，寒冷空气中的他已满脸是汗。   那个领导人身材的列车员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第一个大嚎道：“你到底有没有买票啊，没买票就赶快补票！”   “是不是没钱混进来的，是的话下一站马上下车！”另一个列车员也跟道，但令众人惊奇的是他些许帅气的脸上竟然是带着明星般迷人的微笑。顾纨也是一惊，心想这样笑着骂人的境界真是厉害呀，自己自上学以来就是面无表情，如果有机会得拜他为师。   老人此时更急了，但和之前一样一言不发，众人在一丝丝寒风中惊奇地观赏着他的汗如雨下。此时他给人的感觉像罗立中的画《父亲》，让人感到愧疚和怜悯。顾纨实在不能忍受列车员的无情，准备为老人辩驳，但欲言又止，在一番简单的心理纠结之后终于决定这样做。   “你们凭什么这样？人家是老人，难道你们就不能耐心等一等吗？就算他真的没买票，我们也可以筹钱帮他！”   当然这不是顾纨说的，是他旁边那个夹克男说的。此时顾纨便更感不爽了，想他不仅位置比自己优越，还抢了自己构思了很久的台词。更可恨的是他居然说大家筹钱帮他，这倒是顾纨最不乐意的了，他一向把钱看得很重，怎么可以给陌生人呢，就是熟人他也不会借的，何况还是无偿捐款。他脸上立刻流出了汗，一滴追着一滴，争先恐后的从体内迸出。于是他便立刻为自己的利益辩护。   “就算票不见了还有身份证呀，票不都是用身份证买的吗？只要有身份证就等于有票嘛……”   就在这个危及关头，老人总算是掏出了票，从他那破旧的解放鞋里。顾纨也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不用捐钱了，脸上的汗们也停止了进军。夹克男脸上露出了笑容，不知他是不是也在庆幸不用捐钱了。或许他正在后悔自己所说的捐钱，真是捐的话自己必定是要出的，如果别人不帮忙的话，得自己全掏了。事实也是这样，自他说筹钱时，左边那4个人就立刻转过头不问世事了，那对夫妻从一开始就一直没有往这儿看过。至于那个男生，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女生，心里干着急，完全没有在意那个老人。而顾纨，从他的话就可以知道他没有筹钱的意思。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两个列车员面对老人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票看也不看一眼就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女生。老人很委屈失望地望向两个列车员，右手伸出拿着一张皱巴巴的车票，左手还提着一只灰色的破旧不堪的鞋。   和国人对新闻的关注朝三暮四一样，众人很快将目光转向那个女生，只留下老人独自在那儿缓缓地绝望，似乎他眼神中的绝望是向整个中国表示的。   “你的票呢？不会也不见了吧。”又是那个胖列车员再次首先发言，脸上却是一副中国影视剧中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时固有的邪笑。这时顾纨才发现另一个列车员脸上的微笑原来是邪笑，看来自己得收回之前那个想法，学这样的笑会暴露自己的本质。至少面无表情不会让人看出自己皮囊下的邪恶，——除非对方是同道中人。   女生见此情况便停止了刚才慌张的寻找，面露焦急的表情解释道：“票不见了。”如果沉默是金的话，那长相就是钻石了。女生的四个字便立刻引来众男的关心。当然那对夫妻中的丈夫不会关心，因为有老婆在这儿。而左边车门那四个人由于假装不问世事装太过投入了，没有意识到主角已经换成那个女生了，想必他们事后知道后会很后悔错失了这样一个在美女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尤其是当这三平方米地带只有一个美女的时候。   这次那个男生抢先了，他故意把脸靠近她貌似很关心的问她，结果喷了她一脸的细雨，当时的情况可以用余华的小说《在细雨中呼喊》来概括，“你进站台的时候票还在吧……”   顾纨听罢顿觉此话乃是废话，没有票连站都不能进，恐怖分子想搞活动都得自己花钱买票才能进来。当然若是进来时太挤的话便是有可能，但这不又得无偿捐钱了吗，难道把这钱当作观赏她交的小费吗？不行，顾纨心想，不能把任何一点钱花在别人身上，这是他的人生哲理。他准备再次为自己的切身利益辩护，但那个女生也抢在他前面开始解释。   “呃，进站台时还在，当时握着票进来的……”还没说完她就被顾纨突如其来的话语所打断了。   “就算票不见了还有身份证呀，票不都是用身份证买的吗？只要有身份证就等于有票嘛……”顾纨此话听起来是在为那个女生解围，实则是在为自己的金钱解围。对面的男生很惊讶顾纨自上车来所说的仅有的两句话竟然是一字不差的一样，当然他更惊讶自己居然能够发现这个细节，尤其是在顾纨第一次说的时候他在聚精会神地关注那个女生。   瘦列车员开始再次刁难：“身份证虽然能证明你买票，但我们只看票，不管其它任何凭据……”他脸上一直没有散去的微笑再次让众人一惊，想此人做列车员实在是大材小用，他应该去当官为人民服务，因为官员总是带着一副微笑却干着强奸人民和国家的勾当。   顾纨一听感觉危机再次到来，于是他被迫再次挺身而出：“那买票还用身份证干什么呢？又没有用!”说完顿时感觉这话对自己的钱没有任何保护作用。   “身份证买票本来就没什么意义，都只是为了增加购票的复杂度，最多让乘客自以为车上不会有恐怖分子。哼！”胖列车员不能忍受顾纨的废话连篇，更不能忍受他阻挠自己利用职务泡妞，便大喝道，不想自己竟然怒后失言，一语道破中国火车购票的天机。   瘦列车员总是面带微笑跟在胖列车员后面讲话，总不忘自己的职责。看来胖列车员不仅有领导人的身材和气魄，还有领导人的待遇——领导人讲完话后都会有跟班在后面对他所说进行概括或在他的思想的指导下进行延伸。他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在领导面前展现自己的机会。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忘记了现在其实还可以泡妞的。   “票就是钱，票丢了就等于钱丢了！你就准备补票吧！”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心中一震，不禁都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钱来。女孩自不必说，要补票自己肯定得交完自己的钱，那自己岂不是不能买李敏镐最新的写真集了？本来自己还准备利用自己的容貌装可怜来过关，早知道就不买郭敬明小说新出的精装版了，花了自己火车票好几倍的价钱，现在连李敏镐的写真集都没法买了。顾纨此时一边责怪夹克男提出的筹钱的办法，一边埋怨列车员和铁道部的蛮横无理。但他又立刻转为思考如何使自己出钱最少，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掏出裤子左边口袋的两个硬币说自己仅有两元公交车打车钱这个办法了。而夹克男也很后悔自己提出的建议，竟然把自己的钱也卷了进去，想想自己英雄救美没得到美倒失去了自己很多金钱，看来自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这个成语还是用的不太恰当，她本身和自己没关系；那还是用俗语“偷鸡不成倒失把米”，也不行，她也不是鸡，——还是不要再浪费自己的稀缺脑细胞去想脑袋里更加稀缺的词了。至于那个男生，也和顾纨一个心态，心中只想着女孩的火车票票价尽量低，同时祈祷别人能够多出，最好自己能不出。左边车门的几个人刚刚发现突然焦点已经转到女孩的身上，本想过来凑个热闹，但一听到瘦列车员一句话便纷纷转过头，继续假装与世无争。那对夫妻可能早就料到这样便一直没往这边瞟一眼。世界就是这样，公众情况下有人需要帮助时大家都会装逼似的关心一下，但一提到钱便都以各种借口离开，离不开的只能期盼别人多出或者说自己没带钱。于是接下来便开始了一段混乱的争论。   “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我们从来恪职尽守，不会做出任何徇私舞弊之事。”   “那刚才那个老人的票怎么就不看呢？”   “就是嘛，检票本来就是形式主义嘛。”   “刚才他已经把票拿出来了，还有什么检查的必要！”   “拿出来也需要检查，万一是假票呢？”   ……   “那补票怎么也不该补全票呀，毕竟人家是买票了的。”   “谁知道她有没有买票，你看见了？”   “那你有看见她没买票？”   “既然没有人知道她买没买票只有她自己说，那就该当作没买！”   “照你这样说，你就是没有屌了。我们都没看见过。哈哈哈哈……”   “你……不要扯开话题。”   “看来他说的对，你真的是没有屌。哈哈呵呵……”   ……   混乱了两分多钟后，不知是谁把列车长叫来了，嘴里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烟，列车长见烟只剩一半便扔在地上取出制服口袋里的中华点上。两个列车员见列车长来了便立刻停止了争吵，其他人见他们没话说了，以为理屈词穷，便遵守《孙子兵法》中穷寇莫追的原则放了他俩一马。众人在这两分多钟时间里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说了些支持对自己有利的和反对对自己不利的话。此时众人也发现争论偏离了主题，变成了对列车员有没有屌的哲学学术研究交流，这个话题顾纨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能，最终证明了他没有屌。不过列车长的到来使他只能把自己的研究成果闷在心里，看来只能以后发表一篇理论了。   在列车员一番解释和众人的辩驳后，列车长总算是大概明白了事件缘由，向那个女孩吐了一个烟圈说道：“补票是肯定的，你现在不补票下车出站时也会补的，自己看着办吧！”女孩很是厌恶地后退，结果发现后面没有空间了只好屏住呼吸。列车长说完便再次扔掉燃到一半的烟换了一支点上，然后又转向那两个列车员。   你们两个还不快去继续票，在这里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话音刚落，两个列车员便快速向车厢内部走去继续检票。众人也继续提心吊胆起来，不约而同地紧紧捂着自己装钱的地方，那个男生甚至捂着自己的裆部，形成足球罚球时标准的人墙姿势。列车长也立刻转身离开，看来他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一分钟，走的时候又一次扔掉烟头换了支烟抽。   三平方米地带恢复了难得的平静，没有了本来的喧嚣，语无伦次的争吵也结束了，唯留下一片诡异的寂静。那个老人依旧畏缩的站着，那张皱巴巴的火车票依旧紧紧的拽在手里，没有人在意风烛残年的他。女孩和旁边那个男孩沉默着，低着头，没人知道他们此刻脸上的表情，就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脸部表情是不受主体意识所控制的。顾纨望着窗外，事实是窗上有雾，窗外根本看不见，但他还是假装在欣赏那根本看不见的景色，只是时间长了有些脖子疼。夹克男刚才跟着列车长去了餐车上厕所，——那里的厕所不会排队半个小时也不会有人在你还没解开腰带时就催促更不会有人假装不知境况地插队，当然他可能是去撸一管压压惊。左边四人和那对夫妻一样，为避免自己卷入此事都耷拉着脑袋装睡。唯一不同的是那对夫妻真的睡着了，而那四人中有一个人肚里正翻江倒海，恨自己竟没料到这茬。而三平方米地带那个坐在桶上的男人，似乎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竟然在查票时身处厕所，这也直接避免了自己卷入风波。当他从厕所回来，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到底缺少了什么。直到他从厕所的屎尿味的惯性中解脱过来适应了车厢的鱼龙混杂之味后心神才得以恢复。这时他终于发现了这里什么不见了，原来这里缺少了公众场合所必须的喧闹，尽管公共场合是不该喧闹的。但为什么公共场合不该喧闹却每个人都在喧闹呢？都说这是没得素质，事实是这是人性。   三平方米地带依旧平静，仿佛是列车上的异域。夹克男一直没回来，看来也是如屎黄色和北极熊一样一去不复返。桶上那个人依旧和车厢内部过道的人聊得火热，言语之中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于是他从此不再属于这个地带。其他人尽管偶尔会换换姿势，但不变的是依旧没有任何声音。顾纨也没有再去关注那个女生，他只关心自己的钱包。这里的平静使得其他车厢内部的喧闹更加繁荣，火车的轰鸣声也听得一清二楚。烟民们到这里来吸烟也没有人骂，大家除了让让位置都熟视无睹，于是后来来了更多的烟民。推车卖水果的人也没有享受到在其他地区被骂的待遇，一时竟没能适应过来。火车依旧前进，在一片异常的平静中。这里的每个人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都知道自己想的是祈祷那个女孩快点到到站下车或者期盼自己快点到站下车。   又不知过了多少小时，反正天已经暗下来了。顾纨再次在喧闹声中醒来，再次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着的。这里的人也换了很多，刚才的人只有顾纨和那对夫妻还有那个老人还在车上，看来其他人都已经下车。这个地带的12个人也减少为8个人，走掉8个人又增加了4个新人，虽然夹克男是消失于餐车。顾纨不清楚为什么下车竟没能吵醒自己，想必是车门是开的另一边，并且自己内心深处的意识也不想醒来，不想见到那个女生。一切改变对顾纨来说都无须在意，火车到哪里了也不在意，因为他的目标是终点站。唯一庆幸的是那个女生的消失，这让他在梦里都一直悬着的心静了下来。女生的消失也使这里从新燃起了生机，人虽然少了，但喧闹声却更大了。顾纨也破天荒的加入了喧闹，觉得自己终于从苦难中解放了出来。列车上的顾纨没有去想那个女生最终的命运怎样了，反正自己没有损失就是了。   列车依旧前行在白雪和垃圾双重覆盖下的土地上，窗外的阳光渐渐消失殆尽。夜色中的乡村景色不会让人有任何感受，一片黑暗，或许是因为断电，亦或许这里根本没人居住。很长时间才会路过一片绚烂的灯光，那是西部地区的城镇，光芒不足东部的乡村。两条铁轨，载着这列已经行驶了一天的火车，在无尽的黑暗中，一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