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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3 在一次自习课上,林鄂欣无聊的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她自小就特别喜欢雪花,尤其是那种漫天飘舞,在寒风中归无所依的雪花。林鄂欣觉得这种雪花像她,像她现在的生活,乃至生命。 林鄂欣会想到很多关于小时候和她去世的妈妈在一起的故事。 她还记得上幼儿园时,她的妈妈每年冬天都会带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红色小夹袄在学校门口等她放学,然后询问她在幼儿园有没有听老师的话,今天老师要求认几个汉字等诸如此类问题。 林鄂欣每每想到这些,内心都会掠过暖融融的温馨感,但眼角还是会滴下泪水,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哪个女孩不想永远在母亲怀抱里做一个不愿长大的公主呀。 齐小宇的鼻尖都快贴到了林鄂欣的脸上,桌子上映衬一个站着的人要去吻另一个人的投影,齐小宇那几个狐朋狗友般的哥儿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起哄着。林鄂欣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转过头发现齐小宇几乎要与她脸贴脸的傻笑着,林鄂欣吓得忽地站了起来,冲齐小宇喊道:“你有病啊!” 齐小宇怪里怪气的,学电影里太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林鄂欣冲他喊得话,“你有病啊”。 林鄂欣站在原地,双眼冒火的盯着齐小宇。而齐小宇依旧是嬉皮笑脸的,当笑话一般戏弄着林鄂欣。 “看不出来,嗓门到挺大的嘛!” “用你管!” 林鄂欣气得有些发抖。 聪明的齐小宇看到林鄂欣真生气了,和往常表现反差比较大,声音就缓和下来道:“和你开个小玩笑而已,不要生气呀!这样吧,哥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齐小宇笑呵呵地对林鄂欣说:“我讲的笑话可是很好笑的,不信你问我那帮哥儿们?”齐小宇往教室后排扫了一眼,他那些狐朋狗友的哥们赶紧附和道:“是啊,是啊,可好听了,赶紧讲一个吧。” 林鄂欣不去理会,坐回座位,就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随便拿一本书,将头埋得很低很低。她恨不得现在有个石头缝,她都奋不顾身的爬进去,让谁也看不到,这样她就不会听到连绵不断的嘲笑声,还有在脑海里永远都挥之不去的鄙夷眼神。 齐小宇看了下情形,站在林鄂欣书桌的旁边,只好自顾自得说了起来。 “听好啊,各位。说,从前恶心抱着恶心妈哭,为什么呢?”齐小宇向他的哥儿们撇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回答。有人说,不知道。有人说,齐小宇,你赶紧说吧,别卖关子了。但齐小宇还是不识相的,半蹲着身子,意味深长地问林鄂欣,“你知道吗?” 林鄂欣不搭理他,贴了冷屁股的齐小宇,只好自问自答的说:“好,你不回答,是吧。那就说明你不知道,大家估计也不知道吧。想不想听答案啊。”全班同学上了一天的课,在自习课上都很是疲惫,这会儿都为寻找不到消遣无聊的事儿而懊恼呢。此时同学们都像打了鸡血,突然来了精神,各个热血沸腾。大家起哄说:“快说,快说,为什么啊?” 齐小宇突然变了个声调,将鄂字故意读成四声,笑着说“因为恶心嘛(鄂欣妈),所以就死了呗。哈哈哈”。 全班同学都不明原因的,伴随着齐小宇的笑声而笑了起来,全班顿时像炸了锅一般,笑声回荡在走廊里,让正在开完会往回走的班主任,都有些诧异,迫不及待的加紧步伐,回班治理纪律。 在笑声之余。谁也没有注意到刚把头埋得深深的女孩儿,这个从小在苦水里长大,长大后因为自卑,心理有些扭曲,而缺乏了与人相处的能力,缄默寡言。被同学们看作是一种另类的表现,一种不合群的样子,在那些在成长中叛逆少年们的心里,林鄂欣不是一个需要被呵护关心的对象,而是一个需要修理教育的怪咖。 林鄂欣又一次忽地站了起来,顺势给齐小宇一记耳光,这记耳光打的齐小宇触不及防,或许他压根没想到,这么个老实巴交的小妮子,也有这么大的火气。看来齐小宇这回是失算了,玩火自焚了,他呆呆地望着她。 而她眼睛哭得红肿,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对齐小宇说:“你坏!我恨死你了。”然后捂着嘴跑出教室,在出教室门的那一刹那,与刚要进教室门的班主任相撞,连班主任都诧异无比。 全班陷入一片寂静。 4 齐小宇站在讲台一角,把头低得很低,不敢直视班主任。班主任找了一把椅子,坐在讲桌前,并没有直截了当的去批评齐小宇,反而也是把头埋得很低,像是在反思什么,或者黯然神伤。 已经过了一节课的时间,林鄂欣还是没有回来。学校看门保安到教室向班主任报告了,刚才有个女生不顾他们的阻拦,跑出了学校。看胸前的班牌是这个班的,就找过来询问一下。班主任叹了一口气,示意的点了一下头,让保安先回去,并承诺会抓紧把学生找回来的。 随后班主任又给林鄂欣的父亲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饭店里喧闹嘈杂的声音。班主任陈诉了林鄂欣跑出学校前后的经过,并急切的向林父询问,孩子有没有回家,班主任声音沙哑,显得很是焦急。不过林父却显得满不在乎,他似乎喝多了,醉醺醺的说话有些结巴,他对班主任说:“甭管她,她一个大活人,还能丢啦?因为和同学闹着玩就离校出走,这孩子就是爱甩小脸子,跟她那个死了的妈一个臭德行。” 随后电话那头一阵忙音,班主任望着手中攥紧的手机,无奈地摇了摇头。班主任转身望着齐小宇,一字一顿冰冷地道,“站了也一节课了。说说你哪错了?” “我、我、我不该欺负那么老实的女同学”,齐小宇吞吞吐吐的道。 一记耳光甩在了齐小宇的脸上,班主任像是发了疯似的喊道,“知道老实,你还欺负。说,现在人找不着了,出点什么事,你说怎么办?” 全班同学都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班级里异样的寂静。齐小宇不知道哪来的脾气,腿一扬,狠狠地踢了讲台一下,他冲班主任喊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我出去找,找不到我也不回来了。” 说完,齐小宇气急败坏地跑出了教室,全班同学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一天晚上,九点钟下了晚自习,班主任就对照着学生档案里留下的电话,先往齐小宇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老妇人沧桑的声音,在班主任的询问下才得知,这是齐小宇年过八十高龄的奶奶。齐奶奶在听了班主任简单的叙述了下午到晚自习,发生在齐小宇前前后后的事,齐奶奶并没有感到意外。 齐奶奶告诉班主任,齐小宇的父亲母亲,在他七岁的时候,就因为贩卖毒品,被捕入狱了,判了二十多年有期徒刑。齐小宇从小性格就偏激,不服管,晚上不回家,从上小学就开始了。齐小宇从小是齐奶奶一手拉扯大的,虽然齐小宇懂事,对奶奶一直很好,但是很多时候也很不情愿听奶奶对他唠叨,齐奶奶毕竟年岁大了,渐渐的也管不了齐小宇了,上了初中干脆就不管了。 班主任缓和了语气,安慰着齐奶奶,并许诺,他会认认真真的教育好齐小宇的。电话那头,齐奶奶传出一阵叹息,然后一阵忙音挂断了电话,此刻这声音对班主任来讲,无异于心里茫茫无边哀鸿的悲痛乐章。 5 气急败坏的齐小宇,从教室跑出来后就直奔校门,准备到学校附近找林鄂欣。 不过一切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么顺利,保安阻止他出校,在与保安一阵撕扯以失败告终之后。齐小宇捡起一块石头,把校门口保安执勤室的玻璃打碎了,狠狠地骂了保安几句,就匆匆跑掉,溜之大吉了。 齐小宇绕到了学校后面,高耸的校墙根儿下,齐小宇找来几块砖头垫脚,踉踉跄跄的翻墙出了学校。从校墙跳下去的那一刻,齐小宇觉得手掌无比的疼,他借着不远处的路灯,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心儿鲜血淋淋,尽是血痕。齐小宇咬着牙根,忍着疼痛,嘴里却自言自语的漫骂着,该死的林鄂欣,你怎么这么笨呢。老子逗你玩,你也当真,我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你这么个又蠢又笨的女生呢? 在齐小宇所就读学校的后面,流淌着一条横越于整个城市的河,这条河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作“太子河”,乃是因为纪念一位名叫太子丹的历史人物。太子河的旁边有一条在连绵一排路灯下照得熠熠生辉的柏油路,这是溪城唯一一条可以行驶到高速公路的国道,名叫“滨河路”。 跳出校墙后的齐小宇,就是沿着这条路,一路东张西望地找着林鄂欣。齐小宇不知道是哪来的信念,让他深信不疑的选择这条路往前走,他倔强的告诉自己,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林鄂欣,不然就跳到太子河里,淹死掉算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当走到一座公路大桥的时候,齐小宇隐隐约约听到了微弱的哽咽声,齐小宇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林鄂欣,是你吗?你在哪呢?”没有任何回答。齐小宇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只是比刚才的喊话,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就这样,如此循环往复,十余遍。 “我在下面呢”,微弱的声音,仿佛空气里夹杂着风吹草动的轻柔。 齐小宇借着路灯的光亮,终于在桥洞里看到林鄂欣,却把齐小宇给吓坏了。 此时出现在齐小宇眼前的林鄂欣,另他悚然触目,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林鄂欣蓬头垢面,穿着一套又肥又大的白色睡衣,打着手电筒,照着自己的脸。通过手电筒的光芒,齐小宇赫然看见林鄂欣穿着的白色睡衣胸前,血迹斑斑,触目惊心。虽然齐小宇从小就胆大,不相信鬼神之类的事儿,不过眼前的这幅打扮的林鄂欣,着实吓得齐小宇面色苍白。 齐小宇战战兢兢地问,“林-鄂-欣,你咋了嘛?语气有些惨淡,不过带的更多的则是焦急”。 林鄂欣低声的抽噎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什么?我听不清楚,你大声点。 我说,我要妈妈。 6 齐小宇深呼了一口气,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林鄂欣的身上,然后安静的坐在林鄂欣的旁边,听林鄂欣抽抽搭搭的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像是在内心压抑许久之后对人的倾诉,但给齐小宇的感觉,似乎是潜意识里自己在对自己,直言不讳的发泄着。 林鄂欣告诉齐小宇,她的妈妈很爱她,她始终都忘记不了,妈妈在弥留之际,握紧着她的手,对她笑着,然后滴下眼泪。而那个时候妈妈已经被拔掉了管子,被医生无情的宣布死亡。她知道从此之后她将再也听不到,世界上唯一一个唤她乳名熟悉的声音。她更知道,那个笑容,会成为她今生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帧记忆。而那滴眼泪,再散掉余温的时候,却散不掉她的悲伤和思念。 她说,她永远会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天,从窗台折射进的一缕暖阳,生命疲熄湮灭,但她却深信,此爱刚刚苏醒,宛如婴儿坠地的啼哭,或者妈妈欣慰的欢笑。 那个晚上,林鄂欣就这样自说自话,直到精力耗尽,趴在齐小宇的腿上,沉沉地睡去。 齐小宇一手抱着睡去的林鄂欣,一手从裤兜拿了一包烟,点燃一支,在想着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齐小宇至今都清晰的记得,自己七岁的那年冬天,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开着车来到他家,将他的父母按在地上,用手铐铐住,然后押到的警车里。母亲疯狂地喊着齐小宇的乳名,而齐小宇也用小手打着民警的腿,大喊着:“大坏蛋,放开我妈妈!” 直到闪着蓝红灯光的警车呼啸走远,齐小宇跪在地上,也如今夜的林鄂欣一般哭喊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齐奶奶抱着齐小宇,坐在地上哽咽着,邻居有看到的,上前对齐小宇说:“带奶奶回屋吧!你爸爸妈妈是坏人,是被警察带走的。” “不!我爸爸妈妈不是坏人,警察才是坏人”,齐小宇倔强的反驳着。 邻居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警察是好人”。 齐小宇哭号着,我恨他们,好人坏人都恨,是他们让我没了家。 是他们让我没了家。 很多年以后,这句常常出现在齐小宇的噩梦里,浮动着。很多次齐小宇都在睡梦中被吓醒,抱着被单,痛哭着。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分不清好人或者坏人,不过却分得清楚冷暖自知的人,比如齐小宇,又或者林鄂欣。 7 第二天,齐小宇陪着林鄂欣一起回了学校,班主任并没有过多的责备他俩,反而更多的是自我反思,怎样调整两个孩子的心态。班主任将齐小宇和林鄂欣分成同桌,在随后的半年里,他俩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林鄂欣更开朗了,齐小宇更懂事了,生活也变得更有希望了。 班主任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相信这是每个为人师最想看到的画面了。 齐小宇还是会不厌其烦的,在本子上用楷书一笔一画的写下“当爱在冬日里苏醒,你会先爱上谁呢?”用这种最没新意的方法去向林鄂欣示爱,不过很多次收到的回复,还是“肯定不是你这只又蠢又笨的死猪头就是啦”诸如此类的回复。 有一次,教室窗外又下起了雪,雪花在寒风中飘落,宛如梦境中北国万只雪蝶,在为自己钟爱的季节舞动生命中最美的舞蹈。 齐小宇这回没用笔写,而是直接问林鄂欣,“当爱在冬日里苏醒,你会先爱上谁呢?” 林鄂欣像个顽皮的孩子,脸蛋红彤彤的,想了想,笑着说:“先爱上这个让我们都曾倔强而又坚强的季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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