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教室走廊很长,洁净如洗的大理石地面在大扫除后更加光滑。男生最喜欢从走廊一头疯狂地跑到另一头,像发疯的野驴。做完值日的我,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正在走廊那头发力,时速大概一百码,野性十足。不知那时我是怎么了,也许是我骨子里也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人,就在他经过我的一瞬间,我伸出了左腿。
他被绊倒后像企鹅那样以腹部着地滑向远处,直到被尽头的墙壁拦住,闷响一声,才停下来。
事后我害怕极了,我没有勇气承认那是我干的,虽然我很想去跟他说对不起。
他头缠纱布,膝盖上也有伤,夸张得像个米其林轮胎人,但他似乎并不想追查是谁干的,只欣喜于自己的新形象,因为有好多女生见了会尖叫,他成了众人的焦点。
很多天以后他的纱布拆掉了,没有留下伤疤,除了头发剃短了一点。看到他没事,我甚至比他还高兴。
暖春的黄昏,天黑得比较晚了,放学的时候我看到他去车棚取车,我走过去,站在他后面,想着如何措辞。
“上车吗?我载你一段。”他没有看我,一边弯腰开车锁一边说。
“不用了……再见。”我转过身,“我先走了。”
隔了一会儿,在马路上,他的车风驰电掣地超过我,留下一串不雅的口哨。“我原谅你了,笨蛋!”
四
一个男生总是捉弄一个女生,一定是因为他喜欢她。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句话。其实不一定是多么有道理的一句话,但是在我的身上应验了。
他在高考后约我去动物园走走。为了看一头生了红斑病的大象头顶的心形图案,我们爬到了一棵大银杏树上,我爬上去就不敢下来了,他在树下接着我,让我落在他的手臂里。
那是我们第二次接触,与催泪弹那次相比,他的手变大了许多,他的臂膀有力,我闻到他身上清香的洗衣香皂的气味,他的手……我从不知道男生可以有那样柔软的手掌。
我们的脸都羞红了,从动物园出来,各持一根雪糕压惊。
然后,17岁的夏末,一个去往南方的海边,一个去往北方的海边,各自的大学都在海的尽头,海水依然把我和他相连。他对我说,每一次涨潮就是我对你笑一次,每一次落潮就是我想你一次。“我不会改变。”他说。
少年不懂得誓言的脆弱,以为那会永生永世。少年也不懂得记忆的永恒,以为它只是虚无的东西。其实,反而是无形的记忆胜过有形的誓言。
从那时起我们没有再见过面,时至今日已经完全没了联系。这是时间的恩赐,让一些美好得只能用水晶瓶封存起来才好观赏的记忆,静默不被惊动。比考古的珍贵文物更值得小心对待的,是那些柚子一样酸而甜的、青涩的回忆,是应该永远保护它们,不要被时间的呼吸氧化。
氧化?嗯,氧化。我又想起那一年的化学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