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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粹是由于空虚寂寞，当我第一次见到陈英时，我的目光死死地停在她的身上，直到她把漂亮玲珑的灰色书包放进抽屉里，然后抽出几本书放在桌面上，开始像模像样地翻阅起来。她对我的注视显然有所察觉，整个过程都羞涩地抿着嘴唇，坐下后左手轻轻拂了拂耳际的发丝。

　　在我把目光重新锁定在书本上后，很快我就睡着了。睡得很昏沉，梦里出现了刚才所见的那个女生。形象如此清晰深刻，以至当我梦醒后发现整个教室只有我一个人时，一种巨大的寂寥失落袭击了我的心头。我徒劳地环顾这个被白炽灯照得极为亮堂的阶梯教室，恍若隔世。

　　我沮丧地收拾起书本，头脑尚且昏昏沉沉地离去。

　　回到寝室，我过早地便上床入睡。后来室友们把音响开到最大音量，几个人跟着音乐歇斯底里般狂吼直到十一点例行停电熄灯；而这些都没有把我撼动。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就醒了。

　　深夜的寂静和空气的清新刺鼻以及睡眠的充足使我格外清醒。我不再没必要地徒生无助和茫然，想起那个女生，一种甜蜜的感觉油然而生。我还可以把思维尽情地跳跃到任何令自己舒心的事情上。后来，我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趴在窗框上鸟瞰夜景。不过这夜景颇为单调：对面仅一条大道之隔的宿舍楼占去了大部分视线；大道旁的路灯正放着昏黄朦胧的灯光。片刻后我便兴致索然地重新回到床上。

　　第二天傍晚我带着有所期待的新奇和愉悦早早地去了一教三楼的那个阶梯教室。当时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后面高坡处，透过左侧占去大部分墙壁的玻璃窗可以把对面的图书馆整个尽收眼底。夜色下的图书馆灯光璀璨通体晶莹剔透。顶楼有个披发女生正在走廊上打电话，一只手撑在扶栏上，一只手握着手机贴在耳际，似乎在说笑，眼睛放射出愉悦的光芒。
　　那个女生始终没有出现，不过我并不在意。

　　我开始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上自习。一楼二楼学生比较多，我没有这么大的毅力留心每个进教室的人。三楼则往往人数寥寥，我可以坐在高坡处把每个进来的人注视一遍。但始终没有再见到那个女生。实际上我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只是把它当成了游戏，被不可预测的结果牵引着。

　　我仍旧经常打瞌睡。一次在一楼的某个教室里睡着，手机的响起把我吵醒。我睡眼惺忪地接过手机，对方叫我往右边的窗户上看。我转过头，看见室友伍泽在窗外过道上笑嘻嘻地向我挥手。原来他上网回来，路过这里，看见有个人睡在空荡荡的教室里，随后认出了是我。

　　有时我把三楼的某个教室的门拴住，这样我一个人在里面看书，或是手托腮盯着窗外作着不着边际却令人心旷神怡的遐想，或是用粉笔在黑板上一丝不苟地书写上一段优美的文字，写完后拍拍手上灰尘，仰着头自我欣赏一番。

　　我们第二次相遇是在一个雨夜。当我从教室里出来，在一教大厅里对着外面漆黑的一片撑开雨伞，并对旁边的一个人影一瞥时，我发现了她。她穿着黑色衬衣，仍背着那个书包，也正向外撑开雨伞。

　　我悄悄与她并行，并在黑夜雨幕的掩护下变得有恃无恐。她有所发觉，微笑沉默不语。我们脚步轻盈，雨水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如泣如诉。她不时向我投以颇感兴趣的凝视，馥郁的香气从她如瀑的黑发里发出。

　　我们走过图书馆前的大道，穿过南苑宿舍楼群，到达大学生服务部的右侧，在岔路口分道扬镳：她沿岔路向西苑走去，而我则继续前行目标是北苑。路灯的灯光投射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呈现一种透明脆薄的橘黄。我向她那边望去，只见上下齐身一黑的俏丽背影徐徐前行，有一刻脸小心翼翼地向我这边微微转侧，在发现我注视的目光后迅即地掉头，飘逸的长发随之轻轻地晃动了一下，那双一晃而过充满笑意的眼睛却仍在我眼前动情地凝望似的。

　　当晚当室友们在熄灯后高谈阔论时，我却借着这黑暗的覆盖无所顾忌地回味起自己的东西。在这回味中渐渐地沉沉地掉入甜美的梦乡，梦乡里清晰可爱的脸庞，轻轻撩拨起我的一泓心泉。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彼此却没有再相遇过。

　　我对没有在路上遇见过她感到疑惑。有次当我撑着雨伞走在去上自习的路上时，我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用搜寻的目光扫向过往路人，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向步履匆匆表情甚至是有些矜持冷漠的。这并不说明我愤世疾俗，我早没了那种心志。只是多年的习惯一直保持至今。

　　一个多月后，那天是伍泽的生日。傍晚时分，我们穿过比肩接踵的人群走出学校后门。耳畔立刻响起炒菜时锅里发出的“滋滋”的响声。同时五花八门的料香味儿混杂地扑鼻而来。这里沿街摆着各种小吃摊，吸引了很多学生的光顾。我们穿过马路到对面的东北饭店，在一楼的某个包间坐下。早有班上的几个男女同学在那里打牌了；伍泽则去了接别的院系的两个老乡。

　　很快伍泽便把她们带来了，大家纷纷挪凳子让座。我一眼便认出了她。她穿着T恤和牛仔裤，发现我时脸上泛起了红晕，在这逼仄的包间里柔和亮堂的灯光下更显得清晰切实楚楚动人。她将一张凳子向后稍微挪了一点，然后抿着嘴唇坐下了。在她即将抬起头目光再次与我相遇时，我不动声色地急忙倒了一杯茶低着头顾自喝起来。

　　伍泽向大家介绍他的老乡，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她叫陈英，并且知道了她与我们同届，读英语专业。

　　菜被一盘一盘地端上来。大家一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边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原本不怎么喝酒的我在室友们的怂恿下也频频举杯畅饮。喝到最后头脑已经有些晕热了，对接下来的事情不甚了然。只记得饭菜过后桌子被收拾一空，一个大大的蛋糕被端了上来。插蜡烛，点亮，关上电灯，在大家的祝福声中伍泽鼓足腮帮子一口气尽灭十九根蜡烛。又开上电灯，吃蛋糕时照例又有一场涂抹大战，一个个变成了大花脸，尖叫声此起彼伏。再后来，大家回到了学校，在足球场上似乎要等谁，几个人站在一块说笑，时不时叫嚷着互相追打，我的一个室友则骑起了自行车在红色跑道上绕圈，我抓住后坐跳了上去。坐在上面一种轻晃晃的感觉，悠闲的我频频向陈英望去。她正跟身边的人聊着，不时接过我的目光，嘴角露着轻轻的微笑，夜色下显得朦胧羞涩。我颇有些恍惚如入梦境的感觉……
　　
　　那天晚上青春广场举行歌咏比赛，各个院系都委派了啦啦队为自己的选手加油。我们班就是被委派的行列。夜幕降临，舞台已装备齐全。学生会的头头们忙忙碌碌地整队发哨子发荧光棒。

　　随着众人的一声轰然起哄，比赛拉开了序幕。灯光旋转，白雾吞吐，摇滚伴奏劲爆登场，歌声通过两个黑黝黝的音响在广场上空回荡。轮到我们学院的选手唱时，我们班的气势一下分外高涨，犹如火山爆发般喷泄。我甚至跟一个同学歪歪扭扭地挤站在了一张凳子上，舞着荧光棒，时而尖叫，时而吹起口哨，一侧肩膀上的衣领已经开始向下泻了，尽管我其实对我们的选手一无所知。正当我们俩狂热时，几个照相机对准了我们，“喀嚓喀嚓”白光乱闪一阵。我这才心满意足地下了凳子，也确实喊累了，一边一声不吭地休养生息，一边随意地四处张望。

　　当我掉头向后面望去时，我看见她就在我身后脱离人群不远的地方。她似乎正跟一个高个子男生打闹，双手握拳频频向高个子捶打，高个子则一脸憨笑抱头躲闪。一番捶打后她向我送来温柔和善的目光。

　　我转过头去又掀起一阵狂热的呐喊。当我再次回头时，他们俩已经走在呈弧状蜿蜒向上的大道上了。我有些失落似乎一下失去了热情和动力。我干脆弃之不顾去追他们。我很接近地跟在他们后头，他们俩自是有所发觉，说话已受了影响，有所顾忌似地交头接耳，高个子不时回头打量我。终于他们停住了脚步，高个子生气地喝问：“干吗？”陈英则仍是目光和善地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解释。

　　我眼睛望着半空，喉结上下咕噜了一下，张了张口终于有气无力地挤出了几个字，喃喃地似乎在自语：“没什么啊，没什么啊。”头却像拨浪鼓似的兀自不停地摇着。我在恍惚中掉转头转身而走。

　　人群在我身旁爆发出无穷的能量，又有一个选手上了台，带来的是歌曲《遥望》，整个广场回响着那种幽绵感伤的旋律。转眼间那种热闹已不属于我，没有人注意到这瞬间的变化，我低着头向学校大门走去。

　　我到校外的网吧上网，回来时已临近宿舍关门。我没有绕着弯去学校大门，而是匆匆忙忙就近翻上铁栅栏。跳下时脚被栅栏卡住，上身急剧向下倾倒，同时带动了脚，一只腿的膝盖重重地摔在栅栏上。我躺在草坪上抱着膝盖龇牙咧嘴地辗转反侧。终于疼痛渐渐削减，我才发现这里的青草是那样密实柔软。我张开双臂望着黑漆漆的夜空，以及那些光辉夺目的星星，那一刻我只想永远这样舒舒服服地躺下去……

　　写到这，这个故事似乎写得玄乎了。面对读者我们似乎更应该真诚，而不是胡编乱造。实际上我确实颓废，睡觉上网，但并没有遇上哪个让我一见倾心的姑娘。我在我的那些颓废懒散的生活里煞有其事地加上这样一个女生，然后顾影自怜，这绝对是自作多情。最后只好来个仓促的结局，让其中途夭折。其仓促性所带来的困惑自然也就令人郁闷难当：陈英何至于后来变得如此陌生？难道穿黑衬衣的那个女生与后来生日席上遇见的叫陈英的女生并非同一个人！？也许就是同一个人，而且一点也没变得陌生，那我又何至于如此软弱，在受到一点挫折后便径直而走？……

　　我放下笔，此刻正是傍晚，宿舍外面下起了大雨，我决定出去在雨中漫步，舒朗舒朗心情。

　　雨水落下后涓涓流淌在大道上，脚踩在上面发出“唧唧”的脆音。因为下雨，路上行人稀少，我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惬意地观赏着校园里的风景。我来到明湖上的一个亭子背靠柱子坐下来。我听着刷刷的雨声，望着对面湖边的沙滩以及沙滩上种植的热带植物，不禁佩服起这座学校设计者的心灵手巧。雨势渐渐变小，而夜幕则渐渐拉大，周围远远近近的几个灯柱都亮起了迷眼的灯光。这时我听见一对恋人进了亭子，在我右侧的石栏上坐下。我仍坐着不动，不想扫去了雅兴。不好意思了，如果在平时我会将这个亭子让给他们，不过现在……我轻轻闭上眼睛，哪怕睡上一觉也是极为爽快的事。他们呢喃地说着情话，一会儿开始接吻了，因为我听到女生接吻时的轻呓声。这可有些不宜入耳了，我向他们瞄去，霎时心惊肉跳浑身颤抖：黑色衬衣俏丽的背影和高个子男生的背影！

　　我拿出手机试图借发短信转移注意力，结果发现拿着手机的手在不停地哆嗦。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雨，我极力抑制全身的颤抖终究徒劳，而且害怕被他们发现，于是匆忙打起伞，走出亭子。

　　我走过木板桥，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时我怯怯地向他们那边投去目光，我没敢看他们的眼睛，只影影绰绰地看到两双腿并排地坐着，他们似乎很安静地坐在那里。我再也无所留恋地快步上了坡，又走在了学校的大道上。

　　我怅然地走着，手无力地抓着伞，一阵风吹来，把它甩向了后面。雨水立刻斜着扑打在我的身上，把我淋成了落汤鸡，我瑟瑟地双手抱起胸，有几个路人驻足好奇地打量我，我对之不理仍落魄地走着。

　　这时学校广播不知怎么地响了起来，美术楼上的喇叭传来了歌曲《遥望》的旋律。它轻柔地划过夜色，穿过漫漫雨帘，直至婉转地送进我耳朵里。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立刻犹如电般一下击中了我。

　　我想起来了！

　　那天生气的实际上是我。
　　
　　我缓缓地跟在他们后面，实际上是在享受着与陈英心灵相通的蜜意。我透过她长长的睫毛看到她给予我的清澈温柔的余光，我陶醉其中，不愿说话以免破坏这幸福的时刻。这引起了高个子对我这个紧跟不离的陌生人的疑惑和敌意。终于他停住脚步，半侧身，生气地喝问我：“干吗？”陈英则完全转过了身子。

　　我试图从陈英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肯定的目光，但只看到一双羞涩发亮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我，更没有语言上的帮助。我失望地低下了头，片刻后抬起头，像孩子受了委屈般，故作平静地看着高个子低低地说：“没什么，真没什么。”然后幽怨地看了陈英一眼，转身而走。

　　这时广场上响起了歌曲《遥望》的旋律，幽绵而感伤。

　　我回头望去，陈英似乎在着急地向高个子解释。

　　当我走到校门口再次回头时，陈英一个人伫立在大道中间，茕独哀怨地望着我，风灌起了她飘逸的长发，一丝一丝地在缓缓轻飘；在她身后远处隐隐可以看到默默站着的高个子。

　　我眼睛有些潮湿，可我却像孩子执拗般默默地离去……
　　
　　我脑海里浮现的这些场景，让我在雨中停步思忖。丝丝水线从我的耳廓、鼻梁、发角、手指上垂下来。我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在真实的世界还是在自己编织的小说世界；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靠近他们以揭开这种种谜团或者挽回些什么。

　　最后我只好蹲在雨地里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