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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的女生校服是白衬衫加及膝的白边深蓝裙子，配一条深蓝短领带。习惯了初中长至小腿的宽校裙，虽然第一次穿上时也曾非常厌恶，它实在很像英国教堂里的修女服。
 
　　第一天上课，我起晚了二十分钟，没顾上吃早点，匆忙赶到教学楼下时上课铃开始骤响。我抬高腿一步并两个台阶，却被窄窄的裙边绊住，一个踉跄，以十分不雅之姿重重与台阶亲吻。

　　这一摔肉体精神双重受创，正沮丧疼痛之时，身后响起一声脆笑，那个女生跟舒淇一样的大嘴巴简直要咧到耳边。她伸出手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再不起来要被老巫婆抓了。

　　我跟这个大嘴女生被分在了同一个班。教室里只剩两个最后排靠门的位置，我们理所应当地成了同桌。自我介绍时，她身体挺得笔直，站到讲台上把头一扬，声音洪亮，我叫张贞，贞操的贞。讲台下哄笑一片，老师脸上已经罩了一大块乌云。

　　张贞回到座位后我悄悄告诉她，看到她我第一个想到大嘴舒淇。张贞小鼻子一皱，哼，舒淇的嘴哪有我漂亮？此后我名正言顺地喊她张贞大嘴，顺便带动了全班。大嘴大嘴的呼唤满天飞时，那家伙的眼里还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有一天大嘴就站在课桌前神秘兮兮地问我，小都啊，有没有发现我今天有什么特别？我斜着眼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也寻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她叹口气很挫败的样子坐下，又忽地站起来，拍拍裙子说，你看它是不是短了？我这才发现，她的裙边居然在膝盖以上好几公分远！我瞪大眼半天没说出话来，她却开始游说我也把裙子改一改，如此可以给腿更广阔的活动空间。下午的自习课，大嘴正说得起劲时突然被老巫婆叫到暗房。

　　第二天大嘴的裙子又回复到膝盖的位置。老巫婆就是老巫婆，有手段又有威力。大嘴说她还没进这所学校就调查过了，终于把班主任Ｎ年前老巫婆的外号挖了出来。老巫婆的办公室就叫暗房。

　　此后大嘴没再在裙子上动手脚，她戴起了大大的圆耳环，好几个银镯子摞在手腕上，动一动就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她当然又被请进暗房。这一次还被在全班同学面前通报批评，说这位女同学爱慕虚荣，在高中阶段就做不适宜的打扮，在班级内造成了极恶劣的影响。老巫婆在台上批评得激昂澎湃，大嘴站她旁边悄悄冲我挤眼睛，比向我炫耀新耳环时还得意。

　　老巫婆没把事情上报，因为大嘴考入高中的成绩在这个班里是第一名。老师总还是会对学习好的孩子多偏一点心。大嘴也不再戴那么多镯子，耳环从大圆环换成了小耳钉，阳光下面，偶尔还是会闪一闪人眼。不似先前那般张扬，老巫婆乐得直夸她上课认真了，表现也进步了。她得意地对我说，这就是心计。先让老巫婆看看厉害的，然后再低调一些她就可以接受或者视而不见了。这样一来，还能让老巫婆以为是她的批评起了作用，心里当然都是满足。

　　很奇怪，大嘴虽然张扬而骄傲，但她对人都很随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们的班主任她嘴里的老巫婆有那样多的不满和抵抗。许是年轻气盛吧。我们都是自以为是的孩子，总会有着自己固执的忧愁和恼怒。

　　那个下午阳光暖洋洋的，有温和的风像纱幔一般抚过。老巫婆出题测验大家的单词，大嘴堂而皇之地交了白卷。我看见老巫婆拿着卷子脸气成一条青瓜。那天大嘴被留下来写检讨然后被罚抄二十遍。

　　我到小卖部给她买茶叶蛋和牛奶。大嘴大口大口地吃，牛奶盒子被吸得“嘶嘶”作响，眼泪开始一滴一滴滑落。我的猜测没有错，她和老巫婆之间，早就有了芥蒂。

　　大嘴的邻居，是个大我们三届的学姐，也曾是老巫婆的学生。她父母离婚时，妈妈留给她一个银镯，说是避邪用。学姐最终被判给爸爸，银镯子却天天戴着。老巫婆在一次班会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她小小年纪就虚荣成性，戴首饰怎么可以专心学习！几十双眼睛刷刷注视，便轻易击溃了一个花季女孩的自尊心。
 

　　那时的大嘴在上初中，放学回家在楼梯台阶上看见邻居姐姐哭成了一个泪人。大嘴把她带到自己家里，两个人说了好多好多话。茶叶蛋的蛋壳散了一地，大嘴把头靠在我的右肩，异常忧伤地说，小都，佛里说得对啊，苦海无边。苦海无边。

　　我看着身边这个眼神清亮，嘴巴大大的女生，就这样不经意说出生活的苦，心里猛的一紧。我拍拍她，她兴许有些累了，逐渐在我肩头睡了过去。我们就这样靠着，直到走廊里再没有声响，直到我的肩膀开始酸痛，直到暮色四合，远处灯火点亮。

　　第二天中午放学，我去了很远的藏饰店，给她买下一条麻的粗绳子，系上一块刻有藏文吉祥语的桃木牌。给她戴上时，她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我。我仿佛能听到她的骨头咔嚓咔嚓的声响，在说着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什么。

　　年级段考试大嘴拿了第二，我拿了第三。老巫婆好几天都合不拢嘴，在其他班的班主任面前更是趾高气扬。大嘴与老巫婆之间的门终于完全敞开。老巫婆亲昵地拍着大嘴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张贞，老师看人看了二十多年了，绝对不会看错，你是很好的苗子，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的主观情绪影响了一生啊。大嘴连连点头，转身，冲我挑眉打个了胜利的V手势。

　　段考拿第一的是邻班的班长。这个男生长相实在俊朗，就是从来面若冰霜，仿佛从没学过正眼看人。大嘴拉着我跑了整整两天，几乎把整个小城翻了个底，淘到一块银色表带宝石蓝镜面的手表。我去找第一名，大嘴在教学楼的天台上等待。

　　只一会大嘴就跑了下来，大声喊着我的名字，然后紧紧地抱住我。第一名缓缓地从楼上走下，只淡淡看一眼就走过去了。我原以为大嘴会哭，可她摇摇头，半晌，说这其实根本没什么。

　　后来，大嘴跟第一名见面都会彼此点头打招呼，再后来，我们三个会在考完试后吵闹着交流意见。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直乐得老巫婆心花怒放。

　　大嘴去了北方一所重点大学。我舍不得离家，留在南方。大嘴问第一名当初为什么想也没想就判她出局了。第一名说大嘴太张扬了，他不喜欢这种类型的。我和大嘴都笑他观念陈旧，和老巫婆有得一拼。他疑惑地问谁是老巫婆，老巫婆就是看到我的短裙脸皱得跟树皮一样的顽固主义者啊。

　　说这话时大嘴笑得很淘气。大学后的第一个教师节，我给老巫婆打电话，她乐呵呵地告诉我大嘴给她寄了一张非常漂亮的贺卡，还有一张她穿着热裤细肩吊带抱着一只大狗的照片。老巫婆说女孩子爱漂亮老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那时时机还不成熟啊。现在，我看着张贞这么青春靓丽还为她高兴呢。

　　大三的一个晚上我在QQ上跟人胡扯，大嘴突然打来电话，嘈杂中传来她响亮的声音：小都，我谈恋爱了，等我一会给你传照片啊。等到半夜，大嘴的头像闪烁，照片传来，她傻傻地笑着，和一个很阳光的高大男生手牵手，他们身后是涌动的人流，头顶有烟花盛放。大嘴说他特地带她跨了半个城市来看烟花，总让她靠在他的左边，因为左边离心最近。
 
　　大嘴下线，最后叮嘱我要趁着青春年少，好好把握身边的机会。我点下一直闪动的小狮子头像，轻轻敲下：如果我们在一起相依，你会让我靠在哪一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