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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事起就感觉父亲从未有过稳定工作，记得他做过会计、教师、职员、砖坯工、注模压塑、炉前浇注等等好多工作，一九六二年国家经济紧缩又被退职回家。之后又试着卖冰棒什么的，最后确定以拉煤车为生。我星期天和寒暑假就帮父亲拉煤车。

　　那时的煤场在原来的苏州火车站东边，就是现在带有两厢有廊桥的新平门桥(原来叫梅村桥)桥东边宽广的绿化地这一带。当时密集的铁轨边黑糊糊的煤炭堆积如山。父亲一个人拉煤能装载800斤左右，我在了可以装到1000斤甚至更多。装煤的顺序是先空车过磅，而后找到好煤装车。满车的煤装好后要用煤铲拍得很严实才能保证不沿途散落，每次铲煤，都弄得灰头土脸满身煤灰。煤场的道路高低不平，我要使劲在车后奋力推动才能前进。车身上有一根长绳子，棕绳很牢固。终于走到大路上，我就可以用绳子在前面拉了，一边拉一边还要招呼路人避让。

　　那时的人民路是一条弹石子马路，10公分见方的石块形似块块方馒头，对于沉重的拉煤车而言上人民桥就是寸步难行的坎坷，我们的煤车之字形地向桥顶慢慢地爬坡，我要肩头顶臂膀推，竭尽全力顶着才能把沉重的煤车推到桥顶上。下桥了，我紧紧地拉住长绳子以减缓下桥飞快的冲力，还要帮父亲大声呼喊行人让道，生怕出现碰撞事故。平坦路上我肩负长绳拉车前进。如果看见过列宾的油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那个脖颈上挂着十字架紧蹙着眉头，吃力地用手调整压在肩上的纤绳的少年就如当时的我。

　　拉煤车也有我舒缓的时候，每当倒回煤场时我就躺倒有在一张破席子的拉煤车里，天上的白云在兰天上迟缓地跟着我行走，灿烂的太阳穿透法国梧桐把斑驳陆离洒落在我的睡脸上，那阳光是我五彩的梦。

　　不管烈日酷暑不管严冬朔风，拉煤车的艰辛我都能坚持，只是很怕半路上突然袭来的大雨或者大雪。这个时候我们要停顿下来用油布把煤炭盖严，如果忘了带雨鞋雨具我们只能任凭雨雪浇灌，即便带了雨具也只身被一张油布，没能挡住多少雨雪。在泥泞的道路上雨雪弥漫了视线，那时候都是混合道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马路上人们随意行走穿越没有交通规则的意识。最要紧的是一心紧盯住前方，千万不能撞着了人。

　　拉煤车是上午二次，下午一次。这样我们要早起，第一次先跑一个短程。第二次父亲会把目的地安排在苏州城内各个菜馆、面馆，比如松鹤楼、六宜楼、近水台、观正兴、大芳斋、老正兴等等，卸完煤正好是中午吃白饭的时候，每人会有一满碗盖浇饭或阳春拌面。盖浇饭里多少有些荤腥，例如半边鱼头或者肉片什么的;阳春面很硬实，一边拌一边吃，吃了一半碗中的面涨开了还是一碗。我会把盖浇饭和阳春面匀一些给父亲，说实话我小孩子一个，再好吃的东西这么大的量吃得下也是要硬撑下去的，浪费了。能吃到盖浇饭或阳春面是我帮父亲拉煤车时最高兴的事。

　　煤车回到家，好婆会赶紧帮我洗澡。头发里边的煤屑好几次才能洗干净。好婆轻轻抚摸我快要被棕绳磨破的双肩，我知道那个地方很红肿，但到了疲乏的我已经没有痛的感觉了。我告诉好婆我真累，有时还没等洗完澡我在澡盆里睡着了。

　　又是一个星期天我又要出门帮父亲拉煤车，好婆叫住我好似变戏法一般在我的肩上系上一只小坎肩，坎肩是细帆布做的，厚实的兰色士林布嵌上边。“去吧，小毛囡(毛囡是好婆给我起的小名)，有了这个坎肩肩膀就不会再磨破了。”好婆真好，有了小坎肩我再也不受棕绳磨破皮肤的苦了。回到家，好婆会赶紧把浸渍汗霜的小坎肩洗清爽，让我下一次好用上。

　　我把小坎肩一直看得很珍贵，那是好婆一针一线缝成的，密密行行。帆布表面有点磨破了但是缝线针脚还在，多少年来我留着它。看见它我就想到好婆对我千般的好，万般的好。可是我小时不懂事，不听话，惹她生气。几十年过去了，好婆也早已不在人世，小坎肩已变成黄褐色，还静静地躺在箱底。直到我们搬进新居前被一股脑儿彻底处理掉了，想起小坎肩就会想起好婆对我的好，就会想起我童年时拉煤车的经历。

　　一顶遮阳挡雨的草帽，一条擦汗洗脸的毛巾，一个肩负重任的坎肩，一道长长的拉煤路——那是我苦难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