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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么？如果不是你，这个路口不会像伤疤，横在我的心里然而，如果没有你，这个梦亦不会这般绮丽。

——周灿

（一）

今晚，周灿窝在自己小房子的米色沙发里，任她的狐朋狗友把电话响起，一遍一遍，然后静寂，手机关机，精致的玉腕宛转，高脚杯里是琥珀红的酒兀自浓稠，一圈一圈吻过杯壁，只开暗光的房间里，空气的密度稀释成一片片往事，她像一尾缺水的鱼，眼角晶莹的碎玻璃，透露着彷徨心事……

伤疤在奶奶递给她的一张明信片开始疼痛，心事在发酵，然后回到自己的住处便酿成了毒药，蔓延在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她的伤，没人懂，没药治。那是旧疾，一旦触动，便伤元气。

明信片是她自己寄的，不过寄出的日期在五年前，在那一场青春的雨后。她自己照的照片制作而成，上面是一个小巷的十字路口，青石板路，寻常巷陌，不甚宽，但也不窄，横成十字的小巷路面湿漉漉的，两边都是古朴青砖小楼，右边那幢小楼的二楼窗棂上挂着几盆茂盛在雨里的绿萝，开得芬芳的蝴蝶兰怕是没有料到那个阳光的早晨后面是作祟的雨，闹出了窗外的花儿斜在雨里，路面上的花瓣，给这江南的雨天平添几笔愁绪。没有撑雨伞的短发女孩，灰色外套，红色鞋子，不管不顾地坐在路口竖着的路灯下，看不清情绪，只有她，这个按了快门然后走过去坐下的女子，清楚那一天的生命轨迹。

明信片的背面：我在这个路口记忆，你在彼端忘记，送给五年后的自己……

（二）

2008年5月6日，天气晴，颜色灰。

周灿是一个很二的孩子，但是每一个很二很傻的姑娘背后都有那么些晴转雨夹雪的日子。

那天，周灿同学的幸运星黯淡无光，用她的话来说，那一天，天现惊雷，九州变色。她的父母离婚了，终于离婚了，不过当她面对着父母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跑出家门之后，她奔跑着来到她们镇子中心的小池塘，这个小池塘是她从小到大的陪伴，她不开心的时候就来到这里，这里有鱼，从小到大，每次考试满分，生日或者表现好的时候，她要的礼物就是鱼，金鱼，久而久之，这里的一池鱼都是她的了，她就是它们的妈妈，小时候，总是把自己的饭偷偷拿过来送给鱼儿吃，少不了挨饿，还有挨妈妈骂……这一池的鱼儿最懂她，每次她来了，鱼儿总游过来，聚集在一处陪她。那天，她的泪破碎了花样的脸，她毫不怀疑，她的鱼在水里陪她落泪。

坐了一天了吧？夕阳西斜，只是她不知道回哪里了呢，没有家人的家，只是房子，不是么？余晖泄在池塘里，微波凌凌，就像撒了一把碎金子，可是，鱼儿，我能回哪里？她不无嘲讽地问自己……

姜一燃收拾好画具，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熟稔地自画板上取下今天的作品，从老榕树下的长凳站起，穿过稀落的几个人，把画递到她面前，然后把画板甩到背上，迈开回家的脚步，余晖脉脉，西风把白色衬衫的衣角带起，在那一个穿牛仔裤的季节里，落拓不羁的孩子。他不知道的是，下一秒，氤氲了执着的爱意。

画里，灰色外套，红色鞋子，池塘边上，余晖脉脉，浓墨淡笔，画的是伤心落泪的灰色的一个她。2B铅笔的笔触在右下角行走：生命之树常青。后面是他的题字，曦，如日光耀目。

尼采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生命之树常青。

（三）

从来，她潜意识里面觉得，只有把握什么，才是安全可靠，上天让她的妈妈当了别人的妈妈，她的爸爸不久也会是别人的爸爸，那么，他，这个男孩肯定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不是么？所以，从第二天，有玫瑰色手指的黎明呈现于东方的时候，她决定了，就开始一场执着的长跑。

距离其实只有五百米，只是，那么短的距离，跑了太多次，便拉得太长太长……

他在一中，而她在三中。他们回家的路是相同的，直到那个十字路口，她往右拐，而他还要往前走。她不知道他会走多远，到什么地方才停。她只知道，在她转弯的路口，从来没有停留……

可是，谁也不能提前知道，来了的，去了的，要来的，要去的，哪一个才是我们能抓住的，哪一处，是我们不该停留的。很久以后，周灿自己想，那个青春徘徊的路口，也许她该右拐，每一次都不要回头。

（四）

于是，从某个时候开始，那个十字路口多了一个徘徊的影子。

周灿觉得，她见过的关于姜一燃的唯一一个表情就是些许脑然然后微微皱起的眉于额间堆砌了一座小小的山。

每天的她，放学就拎着背包放肆地奔跑，等在一中的门口，在他出校门的时候，假装恰巧路过，走在他旁边，或前或后。或者，有时候等在那个有花零落的路口，他在落日憋红了脸的时候匆匆经过，皱了眉，冲她看一眼，竟不知道，她这么一眼，便是一晚上快乐的源泉，快乐是那不停歇的喷泉，汩汩地，冒呀冒。

看见她提着红色鞋子走在细雨中的时候，他会皱着眉，把自己的蓝色雨伞塞到她的手中，然后自己快快走掉，她看着他急急的脚步，白色衬衫在雨中斜出他的瘦。她满足地咯咯笑，撑着伞在青石板里上的小坑里蹦蹦跳跳，水花似溅，水中折射她的笑。

他还是皱眉，在她躲在路口右边的巷子里，侧耳倾听他一声比一声近的脚步，在她像兔子一样窜出，想假装撞到他却自己踩到鞋带趴在他脚边青石板路的时候。

很久很久以后，周灿终于知道，原来两根命定的平行线，想要碰撞，却终究找不到理由……就像在那个路口，她右拐，而他会一直往前走，不会回头……

（五）

他是优秀的，一中的高材生，而她，在三中，埋没在一堆活跃的差生中间。

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发现，图书馆里出现了周灿的小小的身影，自习室里面，周灿的笔尖在画着抛物线的轨迹，她的MP3里，奇迹一样的出现了英语听力，每一种迹象都表明这淡淡的诡异。

在那个路口等待他的时间里，多少次，蝴蝶兰，花如蝴蝶，陨落在她拿着背诵的书本，嗅着她课本上已经干了的墨迹；多少次，她睡不着的夜里，冒着寒冷来到这路口的灯下背书，甚至，她的失眠的夜里，都在心里画着他的名字。

只是，她还是不能释怀，当他捡起她被风吹到地上的卷子，看见她卷子上红色的错误印记时稍稍隆起的眉。

原来，爱上一个人，脱胎换骨竟是那么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惜，终究，他去了帝都，她去了青岛，仍旧，她以为他明白，可惜，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去帝都的背影，经过路口，他没有回头，她没有开口。

（六）

秋风席卷的时候，梧桐叶砌成她的思念，窗棂上的绿萝也些许泛黄，怕冷的她终于盼来了隆冬，白雪皑皑中，她坐上最快的列车，恨不能，以梦为马。他在冬天的斜阳里缓步而来，悄然走过，她穿着火红的羽绒服，倚在右边小楼的墙上，安静得就像落在地上的一枚雪花。

他不是没看见，她知道。

暑假，静静的，她绿色长裙，婀娜成墙上的一朵壁花。

寒暑在见与不见和视而不见里流淌而过。

第四年的暑假，她看见他的身边站着他的她，终于，她转身，在右拐的巷口，没有回头。因为不回头，所以不知道他曾经回头。纵是不舍，还是要舍。

那个暑假结束的日子，她忙碌地，制作了这张明信片，寄给五年后的自己，不知道，他在不远处的地方，一切，收入眼底，氤氲成一支最伤的曲。

（七）

我们永远不知道生命的礼物盒里面装的是什么，是甜蜜的糖么？还是苦涩的果。

姜一燃在路口左边房子的墙脚画了一个她，如果她曾经发现的话。

下一年，他死了。先天性心脏衰竭。他从来都知道。

是那个曾经站在他身边的女生告诉她的，在偶然相遇的情况下，她是他同父异母的姐。

画的下面题了话：灿灿，我爱你，但是我不能爱你。

（八）

周灿把明信片捻在手里，指甲上是艳丽的蔻丹。那是伤口的颜色，她说，怎么办，我是那种受了伤，余生都在流血的人，怎么办，彼端的记忆，我还是不能忘记。

风渐起，雨斜在窗棂上，外面的夜灯红酒绿，把绿萝和蝴蝶兰搬下窗台，关上窗，她与回忆自成世界。然后在稀薄的空气和浓稠的酒中，见到一个比梦里真实的周一燃，经过窗下，一如当年少年时。

可是，终时少年不再……

（九）

钥匙转动锁心的时候，她看到酒杯里，倒映出封宇的影子，还是一副无奈的样子。他稍稍隆起的眉尖，像极了当年的一副眉眼。她笑，惨然地笑。她说，“疯鱼，你看，我当年给自己寄的明信片，五年啦，好快啊……一晃，就过了，他离我越来越远了呢……”

他接过明信片，“灿灿，你说过让我来当你的止痛药的……你为什么还痛呢，为什么还要痛呢……”他拥抱冰冷的她，悲痛地在他耳边呢喃，“灿灿，你可不可以不忧伤……”

“灿灿，我们结婚吧。”

“好”

（十）

“公主，真的决定下嫁疯鱼了？”

“嗯，其实，除了右拐和往前，我还可以向左，不是么？他爱我比我对他的爱多一点，然后，一辈子那么长，我慢慢把爱补齐……”

尾声

封宇：灿灿，我可不可以跟你说，其实，五年前，我的家就在那个路口左拐，每一次你的等待，我也在等待，等待你往左看，向左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