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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是生命底层忧伤的唯一忠实读者。放弃自我，谨以薄如蝉翼的敏感和无边宽容的襟怀，读一页文字到泪湿。

　　——题记

　　窗外阴霾的天空，灰色的烟云凝滞般茫然地笼了大地。高高低低的建筑麻木的僵立着，树木敝帚自珍地悬挂稀疏的叶片落寞无语。车声近了又远了，屋子藩篱出闭塞而踏实。

　　我心不在焉地点鼠标换窗口浏览网页，对面坐的酒后的他唠唠叨叨，那些喋喋不休搭乘淡淡的烟草从我耳旁轻薄地浮荡。

　　突然他放慢语速，尽显庄重，甚至要求我看着他的脸，听他如下的述说。

　　我装出涵养十足的微笑，凝视着他微红的脸庞、欲言又止的嘴巴和若有所思的目光。

　　他说，“其实，有一种爱可以一声不响、一言不发的。”

　　他上的中专，是座军事化管制的院校。学校纪律严明，学生循规蹈矩。稍有常识的都知道，那样的专业必然男多女少。一个区队六十个学员中女生只十个，每一个在以希为贵的封闭区域里自然都是情窦初开的关注焦点。

　　不知何时起，他开始迎纳、回送和倾心一双温暖的目光。座位在他前面隔了五排课桌的女生，大大的眼睛频频惊鸿掠过。一个并不美丽出众的女生，笑眯眯的双眼皮的眼睛，微胖的脸微胖的身材，脸上几颗青春痘，成绩和才华也平平淡淡。纵是如此，年轻善感的心还是涌动着甜蜜的微疼的潮水。他在目光交流和交错间心旌摇曳。他在那泓彼此期待又忐忑的眼波里陶醉而惆怅。他茫茫然无所适从，他渴望阅读对方眼睛深处的内容，又在环境和性格构建的樊笼里左顾右盼、如履薄冰。

　　自习课上，她会拿一本书，回头与后排的女生窃窃私语，用意只有他和她心照不宣。每当自习课的上课铃响起，幸福和紧张的情景剧就无声无息拉开了帷幕。他领略着享受着目光里的温度深度，高精度地确定了应和的默契、排除了没信心的自作多情的可能。在睫毛的轻盈闪动和丰富微妙的心灵语言往复间，时而柔和，时而热烈，时而飘忽，时而坚毅，时而清馨，时而深邃。心领神会、妙不可言。年轻的心事在不为人知的对视里仓促雕刻。他心慌意乱心驰神往。每周五放学回家走到校门口，他会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却又在短瞬的轻松后，艰难接受两昼夜的煎熬与期盼。星期天下午返校的晚自习课上，他抑制着几欲呐喊的激动，重逢了眼睛与眼睛的愉悦相拥。

　　慢慢的，再隐秘也有人发现了端倪，虽然并不细致地精确到他。

　　他左侧姓张的男生和周围几个男生议论纷纷。从低声探讨到高声喧哗，最后发展到大声呵斥谩骂，“长得那样吧!回头看什么看?”你一言我一语。面临被孤立和再不表态就是审美观低于别人的尴尬，他也随声附和着小声嘟囔了一句“看什么看，你那样子?”话音未落，心里一疼，再不言语。在这一情节里面，表现最为激进激烈的是他同宿舍的薛某。此后，关于目光的爱情桥段渐渐斑驳疏离。

　　单纯或复杂时隐时现，起点与终点回环统一。在秘密的融汇里，承载了太多已知的无奈和对未知的惶惑。

　　某天他在一本期刊上读到一个与此极相似的故事。他仔细地裁剪下那页铅字，潜入中午无人的教室，夹在她下午上课要用的课本里，然后捧着那本书，鼻尖凑近，偷偷嗅她指尖滑过书页挽留的芬芳。他简单而狡猾地笑着揣想她看到故事时的心情和样子。久久的沉吟。走廊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他急忙落荒而逃。当天下午和此后无数个下午，以及不是下午其他时段的目光交流中，她毫无异常，他因为状况的一成不变稍稍失落，又对静海深流几分庆幸，独处里他苦笑着轻叹了口气。

　　时隔月余，又一个无人知晓的中午。空无一人的教室，鬼鬼祟祟的他第二次坐到她的座位上。翻开那本白日恍惚、夜梦记挂的书。那页故事真实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张她穿崭新制服的照片，背景是中心公园妩媚秀丽的假山和碧波粼粼的湖水，静态相片上的柳丝仿佛在随风摇曳，那熟悉的目光盈盈相望。不敢百分百把握的妄加揣度，猜测这是她馈赠给他的蓄意。他取走了照片，珍存至今。

　　那个下午，天地纷扬，雨一直下，一直下。黄昏时分，戛然而止。

　　临近毕业，为了顺利通过“军事五项达标”，很多学员利用业余时间加强锻炼。殷忧唯恐错过的遗憾，逼迫他抛弃了矜持和对纪律的畏惧，他注意到她也常在晚自习后去夜色朦胧的操场上跑步。他情真意切地修书一封，准备孤注一掷择机奉上。那天晚自习后，小鹿撞怀的心跳和扭捏的脚步陪着他，他跟在走向黑暗掩护操场的她不远的身后。四顾无人，他紧追几步，从口袋里掏出信笺。这时一辆踏板摩托车在她近前刹住，来人掀起头盔面罩和她说着什么。相离三四米远的他定睛一看，认出是曾多次来过学校的她的哥哥。他又一次顺水推舟地迁就了自己的怯懦。他若无其事地与尾追目标擦肩而过。他围着操场奔跑了十二圈再半圈，刚好是五公里越野的数字，回到宿舍，冲了凉水澡，呼呼睡去。

　　毕业前夕。分别将至，言语无忌。互相之间直抒胸臆畅谈心声，男生们开始肆无忌惮地点评女生。有天夜里，熄灯号后，同宿舍姓薛的男生半是感慨给别人，半是喃喃自语了句“其实人家**挺好，要不是你们都说人家，我真想和她好一会!”**正是她的名字。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不正是自己要说的话吗?无限怅然的他大睁双眼度过了毕业前的一夜。

　　她为他的毕业留言本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个固定电话号码，其它什么也没有。他给她留了段莫名其妙的话：“将以背影相对的一瞬，所有的场面都仓皇起来。所有的歌弥漫着荒凉，所有的诗滴淌着憔悴，所有的词句苍白无力，所有的情愫于和风细雨间凝滞。美丽的心情树上挂满无奈苍凉的太息。所有的故事是平缓安详的河流。多少年迂回曲折之后，所有的必是一番感慨。遂拆了所有的桎梏，遂碎了所有的心愿。”

　　那是个粗糙凌乱的阶段，毕业就业迫在眉睫，谁还有心细味闲情逸致?写完后大约就束之高阁了。

　　待一切安顿下来，思念重又燃起。

　　那个效仿造化弄人的座机不久就成了空号，拨了实习单位的值班电话，接线员答复“出警去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然后花开花谢人迁云散，光阴荏苒各自星转斗移。今天在十一楼吃饭，低头看见军训的士兵，想起自己上学那会儿训练举手礼时，那么多人怎么就会和她恰好分在一组?怎么那么巧?就想起她。辗转着，追逐岁月的迤逦，带着世俗的卑鄙和阴险的无耻，点开她的空间相册，那双眼睛在柴米油盐的侵蚀里早已混沌陌生。“而我自己呢?还不是一天死成一个新样子?谁又能博弈光阴，重回初初?”

　　那些捆绑在青春记忆上的情愫，怀旧回访。在寻常的午后，悄然回了故乡，也顺手推开了世事的纷繁庸碌。

　　这个平素大大咧咧的家伙，一不留神细腻了整个世界。灵魂因此稍纵即逝的纯净静谧，不经意间抖落了岁月的风尘，也感化了顽劣的沧桑。

　　他点了支烟，附加了酒力的作用追问我，“有些轻淡如絮的东西有时重如金石。你信吗?”我说“这是上回我喝醉了讲给你的吧?”呵呵，他放肆地笑了。

　　这样的故事，称之为爱略显言重和牵强，生命里青春时节一页洁白的单纯罢了。

　　午后柔软的空气在房间里氤氲，郁悒竟扫而光，一些计算、忙碌和是非暂时远离。

　　很多东西似乎不再重要。

　　我想表示些感动，又怕他笑我浅薄，想走过去拉拉他手，又顾虑失态的嫌疑，只好静坐不动。

　　一份久违的枨触却独断专行蓦然漾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