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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我自己知道，她是在报复我，报复她漫长四年等待后我给予她的深深的失望。我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也不知道是谁毁了我梦寐以求的幸福。对父亲，我该怎样？我又能怎样？！也许，我该恨的只是我自己，那样粗心、懦弱而又无能为力的自己。

　　陆为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报社的照排室忙着做版。等忙完上楼，按照留下的号码回过去，才发觉那是一个公用电话，而陆为竟然还在旁边等着。电话里他的声音，低沉，压抑，仿佛忍不住就要哭出声来。

　　约好见面的地点，我打的赶了过去。面前的他，腼腆而清瘦。叙述的过程中，他颀长苍白的手指，就那样紧张地时而松开，时而绞握在一起。

　　离开心爱的大学校园

　　我家在洛宁，那里是有名的国家贫困县。从我记事起，家里的条件就很差。小学到大学，我的学费，总是班里交得最晚的一个。让我感到压抑的不仅仅是家庭的贫困，还有我的父亲。他酗酒，嗜赌，脾气暴躁。母亲辛辛苦苦从地里刨出的几个血汗钱，都被他在赌桌上输得一干二净。一旦从家里拿不到钱，就大发雷霆，又打又骂。母亲愁苦的面容和她淌不尽的泪水，几乎是我对童年的全部回忆。

　　这样家庭出来的我，有的是别人没有的要强和自尊。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的成绩每次都没下过班里的前三名。我把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发泄在了学习上。只是没有人知道，在那骄人的成绩背后，隐藏的是我深深的自卑。

　　1998年，我考上了郑州航空航天管理学院。拿着那张录取通知书，母亲又喜又愁。开学好几天，我才揣着母亲东挪西借凑齐的学费来到了学校。大学生活开始了，就在别人比吃、比穿、比玩，尽情享受轻松的时候，我开始了边读书、边打工的日子。我在街上发传单，送盒饭，给搬家公司做小工，累得半死收入却少得可怜。我把生活费压到最少，为节省几块钱，甚至头发长了也不去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学校旁边的一个美容美发学校礼拜天在街上免费搞活动，就跑过去理发。为我理发的是一个叫小美的山西女孩。安静、温顺，一笑起来，细细的眼睛弯弯的，很好看。去的次数多了，我们俩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99年暑假的时候，我回家了几天。家里的气氛跟以往一样沉重。母亲坐在厨房的小凳上，长吁短叹。我知道，母亲要给我凑下一年的学费，弟弟也要上高中了，母亲是发愁这钱从哪儿弄啊！晚上，回到睡觉的小屋，弟弟对我说:“哥，你考上大学不容易，还是你上吧。我去打工，挣钱供你上学、养活咱妈！”望着懂事的弟弟，我心里酸楚得不行。我知道，成绩比我还好的弟弟辍学真的太可惜了。我是哥哥，如果真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那也应该是我。

　　快开学了，我把母亲借来的学费硬塞给了弟弟。接过钱的时候，弟弟哭了。我对他说:“别想那么多，也别跟咱妈说。好好读你的书，哪怕你读研读博士，哥都会供你的。”

　　回到学校，在老师和同学惋惜的目光中，我办了休学手续。背着自己的行李，我来跟小美告别。看到我大包小包的样子，小美很是吃惊。听完我的叙述，她沉默了。送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的她突然问:“以后我想你了怎么办，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小美带来的天堂

　　两个月后，我终于在一家保健品公司上班了。领到工资那一天，我买了个传呼机，跑着去找小美。晚上，我们在路边的小店吃砂锅。我告诉她，这个传呼号我第一个告诉的就是她。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呼我，我说。小美笑了，细细的眼睛又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2000年秋天的时候，小美从美发学校毕业了。中秋节那天，我和小美住到了一起。那时侯的我，已经上班几个月，手里有了几千块钱的积蓄。好好计划了一番后，我们俩开了一家服装店。谁知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开业不久门口就开始修路，生意和天气一样一天天萧条下去。这样赔了几个月，实在顶不住了，我们只好关门了事。有这次的教训，小美不敢自己再开店，而我也不愿她去别的美发店里打工。小美就开始了家庭主妇的日子。

　　现在想来，那都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虽然是租来的房子，但在温柔贤惠的小美的手下，也变得那样温馨。早上，小美会早早爬起来为我准备早饭。她给我做山西的名吃“闲食”，掺了鸡蛋和葱花的面糊，在烧的热热的平底锅上薄薄地旋转几下，一张又软又香的“闲食”就出来了。这样好吃的小饼，我一下子可以吃十几张。每到这时候，小美就会取笑我，说我是她的小猪，喂也喂不饱的小猪。晚上无论回来多晚，我打开门，看到的都是桌上热乎乎的饭菜和小美可爱的笑脸。

　　一个下着大雪的冬日，快下班的时候，门店经理拉我去喝酒。那天传呼恰巧没电了，我也想着吃过饭就回去，不会太晚的。谁知道喝着又来了几个同事，结果闹到12点多才散。喝得晕忽忽的我在大雪里摔了好几跤，推着车走进胡同，就看见大门口站了一个人。没等我看清是谁，那人就扑到我怀里，呜呜直哭。我这才发现是小美。抱着她冰冷的身子，拍着她头上积得厚厚的雪，我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我不知道她为了找我打了几遍传呼，去了几趟商店，又在这雪地里等了多久。抱着哭得浑身颤抖的小美，我在心里发誓:这个为你操心受累的真正疼你爱你的女人，你一定得用一生的时间来好好待她。

　　幸福的日子流水一般，转眼两年过去了。弟弟考上了省内一所很不错的大学。我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给老家寄些，剩下的就都交给了小美。我们甚至也开始攒钱，做买房的美梦了。

　　父亲把我的幸福打碎了

　　2003年春节，小美跟我回了老家。回家之前，我给老家写了封信，在信里我对父亲说，我要带回的女孩是要做我们家媳妇的。贫富我无法改变，但我恳求你不要再赌博了，起码是在过年的几天。我希望小美看到的是一个和美的家。

　　到家之后，母亲看到温柔可爱的小美，高兴极了。除夕的晚上，一家人坐在热乎乎的大炕上，吃着瓜子聊着天。母亲的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舒心的笑容。而这溢满了整个屋子的祥和安宁，更是我二十多年都没有在这个家里感受过的。

　　没想到仅仅几天，父亲就故态复萌。初五一大早，父亲就不见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问母亲，母亲眼圈一红，扭身进了厨房。我跟过去，问妈你怎么了？母亲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哽咽着说:“他一定又是去赌钱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我的心沉了下去。晚上，母亲做好了饭，一家人左等右等，还是等不来父亲。母亲歉意地对小美说:“你们先吃，我和二子去喊他爸。”弟弟和母亲走了出去。又过了几十分钟，还是不见他们回来。我对小美说:“你在家呆着，我去看看就回来。”小美说自己在家害怕，执意要一块儿去。

　　我们一起出了门，还没走到人家院里，就听见里面沸反盈天的吵闹声。我冲进去，看见了翻倒的桌子和满地狼藉的麻将牌。母亲坐在地上，头上淌着血。暴怒的父亲和疯狂的弟弟各被几个人拉着，怒目而视。父亲看见我，吼道:“我不就是玩几把牌么，搁着你们这么多人来对付我？要不是你们这些扫帚星来捣乱，我早就赢了！”我扶起母亲，冷冷地注视着这个男人，这个给了我生命却没有道义和责任感的男人。我真想像弟弟一样，狠狠地揍他一顿。可我攥紧的拳头，真的能挥向这个自私的男人么？！

　　第二天上午，我们回到了郑州。晚上躺在床上，怀里的小美忽然哭了起来。她说，我并不在意你家的贫富，但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有那样一个父亲，有那样一个混乱不安的家庭。我不知道以后的你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给我一个我想要的家。我的要求并不高，哪怕是一间小小的二手房，只要是我们自己的，我也就满足了。小美滚烫的泪水滴在我的胸口，灼得我的心一阵阵疼痛不已。我不知道自己能向小美解释些什么，又能承诺些什么。

　　不久，我升为了门店经理，工作自然更加繁重。每天早上六点多出门，晚上快八点才能到家。我只想多挣些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买一套小小的房子，容纳我卑微而真挚的爱情。我不想凭空地许什么诺言，我真的害怕再一次让小美失望。然而我没有觉察到，在我累了一天倒头就睡的日子，身旁被冷落了的小美，也在一天天地沉默下去。

　　我的爱没有容身之处

　　2004年夏天的时候，我们已经有两万块钱的存款了。我在心里计划着，再过几个月，凑够首期付款，我就和小美去二手房交易所看房子。八月，我接到了家里的来信，说父亲在牌桌上中风了。慌乱中我给小美打了个招呼，取了一万多块钱就赶回了家。在县医院住了一个月，钱快花完的时候，父亲出院了。除了一只胳膊不太方便，别的没留什么后遗症。那些忙得天昏地暗的日子，小美没有手机，我几次打电话到房东那里都没找到她。而以前一天不见我都急得不得了的小美，这么久的时间，竟一次都没有和我联络。

　　我回到郑州，打开房门，却再不见了小美。枕头下是房门的钥匙和以我俩的生日为密码的那本存折。我叩开房东的门，赫然入目的是门上鲜红的喜字。小美就从那屋里走了出来。什么样的结局我都曾想过，我只是没能想到，短短的一个月，小美就把自己嫁了出去。而且是嫁给了房东肥胖而痴傻的儿子。只有我自己知道，她是在报复我，报复她漫长四年等待后我给予她的深深的失望。我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也不知道是谁毁了我梦寐以求的幸福。对父亲，我该怎样？我又能怎样？！也许，我该恨的只是我自己，那样粗心、懦弱而又无能为力的自己。

　　带着自己的东西，我逃一样地离开了这个曾给过我欢乐和梦想的小院。天黑了，街上的灯次第亮起。站在冷清的路边，仰望着那些温暖的灯光，咸咸的泪水不知何时已流到了嘴边。我知道，每一盏灯光的窗后，都有一个温馨的家。只是谁能告诉我，我的家又在哪里？这红尘滚滚的喧嚣都市，又有哪一个小小的角落，是我卑微而珍贵的爱情的容身之处？！